这时,一个端送茶水的孤儿女童,因人群拥挤不慎摔倒,小手无意中触碰到了铜笼的底座。
异变陡生!
笼中那三百根躁动不安的银针,竟在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如一群找到了母亲的游鱼,温顺地朝着女童指尖的方向汇聚,绕着她的手指缓缓游弋,针尖闪烁着亲昵柔和的银光。
女童吓得缩回了手,针群又恢复了原状,但那份暴戾之气却消散无踪。
柳妻看着这一幕,沉默半晌,随即发出一声冷笑,声音传遍整个议政堂:“看到了吗?针不择贵贱,只择心诚。它要的,不是你们引以为傲的医术,而是别的东西。”
消息传到涪水上游的礁石庐,传到了三十六村公认的医道泰斗,涪翁的耳中。
这位老人一生都活在对医道和亡妻的执念之中。
听闻此事,他沉默地走进内室,取出一个深紫色的紫檀木匣。
这是他亡妻的遗物,匣中藏着他此生最大的骄傲与心魔——天禄阁最后一根御针。
他抱着木匣,一步步走到庐外的篝火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将那价值连城的紫檀匣,毅然投入熊熊烈火。
“我藏你三十六年,以为你是医道之根,是我涪某人一身道行的凭证。今日我才明白……”涪翁仰头望着夜空,声音苍老而沙哑,“你早想飞了。”
火焰腾起的刹那,“铮”的一声龙吟,那根传说中的御针竟自行破开即将燃尽的木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悬浮在火焰之上。
针身通体透亮,针尾不住地微颤,发出的嗡鸣声如泣如诉,仿佛在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火光映照着涪翁苍老的脸庞,他感到体内深处,那代表着医道传承的第七枚古印,竟在这一刻微微震颤,那层困缚了他数十年的壁障,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次日黎明,天光乍破。
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发生了。
三十六村,所有离匣而出的废针,无论是在铜笼中,还是在各家各户,都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尽数化作一道道银线,破窗而出,汇聚成流。
它们逆着山风,贴着地表,如成千上万条银鱼逆流而上,最终百川归江,齐齐射向宽阔的涪水江心。
阿沙被村人引着,站在滩头。
他虽目不能视,却能清晰地“看”到江面上那壮阔无比的景象。
数千根银针浮于江面,随着波涛起伏,竟又组成了一幅比昨夜议政堂上更为宏大、更为完整的星图。
那星图的脉络走向,与他沙盘上自行浮现的“天地经络图”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忽有七根锈迹斑斑的铁针从江心阵中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脚边,自行插入沙土之中,排列成“心俞”、“巨阙”、“神门”等七个心脉大穴的方位。
阿沙缓缓蹲下身,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其中一根针的针身,那冰冷的触感下,竟传来一丝微弱的、孺慕般的悸动。
他轻声问道:“你们……认我?”
不远处的礁石上,一夜未眠的涪翁衣袂飘飘,他望着江心那片由万千银针组成的浩瀚阵图,心中百感交集。
他放下了执念,以为针道会因此另择明主,或许是那个心诚的女童,又或许是这个天生异禀的盲童。
然而,就在太阳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江心那庞大的针阵,忽然如受到无上存在的召唤,齐齐调转方向,针尖一致朝东!
它们对准的,并非岸边的涪翁,也非滩头的阿沙,而是那轮喷薄而出的煌煌大日!
一道肉眼可见的银色光柱,自初升的朝阳中垂落,精准地链接在江心阵阵的中央。
刹那间,万针共鸣,发出一声清越悠扬的长鸣,其音之浩瀚,其律之古朴,竟如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针歌》终章,在天地间奏响。
涪翁心头剧震,只觉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炸开,那枚刚刚松动的第七枚古印应声而碎,而在其更深处,一枚从未被他感知过的、崭新的第八枚痛生古印,骤然清晰了半分!
风中,仿佛有亘古之前的话语在回荡:
“非人使针,针自择道。”
涪翁紧紧握住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那与太阳共鸣的万针银潮,喃喃低语,像是在问天,又像是在问自己: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