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玉印映出的终南山脉,此刻在他掌心突突跳动,像根无形的线,正往冷宫方向扯。
大人,左前方有巡夜队。赵子衡的声音从檐角传来——这小子爬墙的本事倒比学医利索。
李柱国抬眼,见少年缩在兽首瓦当后,指尖掐了个的手势。
他反手在腰间药葫芦上一叩,七枚银针顺着袖管滑入掌心。
巡夜队的灯笼关紧了。
李柱国足尖点地,像片被风卷走的枯叶,掠过汉白玉栏杆,落进冷宫前的枯井。
井底积着半尺薄冰,寒气顺着麻鞋往骨头里钻。
他摸出火折子晃了晃,井壁青苔上有道新鲜的抓痕——有人刚从这里爬过。
玉印突然灼痛。
李柱国猛地抬头,冷宫窗纸透出一点幽光。
他咬破舌尖,腥甜漫开时,五感突然敏锐十倍:窗棂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像春蚕食叶;还有种熟悉的药香,混着陈年老参的苦——是《针经》里记载的通脉散。
。
推窗的声响惊起几只寒鸦。
李柱国蜷在窗下,看着月光里的剪影:轮椅上的老人背对着他,白发垂到腰间,枯瘦的手搭在腿上,腕间系着半枚褪色的杏黄丝绦——那是太医院首座的标识。
他喉结动了动。
十年前在天禄阁校书,曾见过这位沈怀仁。
那时首座大人的医术便如传说,可后来因主张逆命改运触怒王莽,被剥了官印,贬去做药童。
再后来,有人说他死在乱葬岗,有人说他被扔进护城河——
你终于来了。
老人的声音像古寺晨钟,震得李柱国耳鼓发疼。
他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窗下的药罐。
药汁溅在青石板上,腾起阵阵白雾——竟是用雪蟾皮熬的,专给将死之人吊命。
轮椅缓缓转过来。
月光照亮老人的脸:眼窝深陷如枯井,鼻梁却挺得像刀背,左眉骨有道箭疤,正是当年为救难产的公主,被叛军射中的旧伤。
沈...沈首座?李柱国的竹笠地掉在地上。
玉印在怀里疯狂震颤,青铜纹路刺得胸口生疼。
沈怀仁笑了,嘴角扯出一道血痕:李校书,别来无恙。他抬起手,腕间的杏黄丝绦在风里飘,你怀里的传承印,该是刘向大人临终前给的吧?
李柱国瞳孔骤缩。
当年天禄阁大火,刘向拉着他的手断气前,确实往他掌心塞了个硬物。
后来才发现是块青铜印,印面模糊,直到收了程高,才慢慢显出字来。
太乙墟不是归路。沈怀仁突然剧烈咳嗽,指节攥得发白,是...是试炼场。
你收的每个弟子,都是在替你趟雷。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知道为什么你的针能起死回生?
因为那些被你救的人,命数早被抽走填了墟里的窟窿!
李柱国只觉喉头一甜。
他想起程高跪了三年雪求师时,玉印第一次显字;想起王二狗被山鬼附身,他用玄针续脉救回时,印面多了半幅图。
原来那些残篇断句,竟是用弟子的命换的?
你胡说!他踉跄着扑过去,却被沈怀仁抬手拦住。
老人指尖点在他腕间太渊穴,竟有股热流顺着经络直窜头顶——这哪是将死之人,分明是在强行压着伤势说话!
听着。沈怀仁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青冥医会炼的通灵丹,是要引天禄阁的亡魂说话。
他们要找的,是当年刘向藏在《黄帝内经》里的...咳咳...
他话音未落,喉头涌出大团黑血。
李柱国这才看见,老人颈后插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半朵黑莲——是青冥医会的腐骨针,中者三日后经脉尽烂。
大人!
院外传来王二狗的低喝。
李柱国转头,看见墙角闪过玄甲卫的刀光。
他咬碎银牙,指尖在沈怀仁三穴连点,封了对方三息生机,然后抄起轮椅往井边跑。
赵小子!他吼了一嗓子。
赵子衡从房梁跃下,接住他抛来的药篓,又反手甩出五枚透骨钉,钉住追来的卫队长靴。
三人跌进枯井时,背后传来箭矢破空声。
李柱国用身体护住沈怀仁,左肩顿时一凉。
血滴在冰面上,绽开红梅般的花。
走水道。他咬着牙,推着轮椅往井壁暗渠钻。
王二狗举着火折子在前头探路,火光里,沈怀仁颈后的黑莲针泛着幽光,像只择人而噬的眼睛。
回到城西破庙时,天已泛白。
李柱国把沈怀仁安置在供桌下,刚要取针拔毒,王二狗突然指着门口:师父!
破门上插着根银针,针尾系着张素笺。
李柱国扯下字条,上面的字力透纸背:师恩未报,不敢言归。落款是枚朱砂印,印文二字——那是程高出师时,他亲手刻的印,说等这小子修到医道化境,才能用这印行医。
程高...李柱国攥紧字条,指节发白。
他想起三个月前收到的信,说涪水医馆一切安好,程高每日带弟子抄《针经》。
可现在这枚印...
大人,沈首座醒了。赵子衡的声音从供桌下传来。
李柱国转身时,袖中滑出枚玉片,正是从沈怀仁轮椅扶手里摸出的,刻着二字,背面还隐约有行小字:太乙墟在..., 被利器刮去了后半截。
庙外传来卖早点的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