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返涪水的山路被夜雾浸得湿滑,程高背着药箱走在最前,火把映得他后颈的汗渍泛着光。
他几次回头,都见师父落在队伍最后,腰间那方裹着《针经》的蓝布包在夜色里忽明忽暗——更奇的是,每隔半柱香,师父的脚步便会顿一顿,手不自觉按向心口。
师父?程高第三次停下,火把在风中晃出个橘红的圈。
涪翁被唤回神,指尖从衣襟下抽出来,掌心还留着刚才那阵灼痛。
自离开地宫,体内那枚传承印便像被泼了滚油,先是若有若无的痒,此刻竟开始规律性震颤,每震一次,他便想起密室里那半块玉片流转的光华。你们先回草庐。他声音压得低,我去林子里解个手。
王二狗挠着后脑勺刚要跟,被程高扯住衣袖。
三个弟子看着师父的背影没入松涛,赵子衡的炭笔在羊皮纸上戳出个洞:程师兄,师父的手......
程高盯着林梢忽明忽暗的月光,喉结动了动。
他跟了师父三年,太清楚那双稳如磐石的手何时会抖——上回还是在长安火场,师父抱着半卷烧焦的《黄帝内经》残页,指节就是这样发颤。
林子里,涪翁靠在老松树下,解了中衣。
月光漏进叶缝,照见心口处一枚青铜古印的轮廓,正随着心跳节奏鼓胀,皮肤下的血管像被细针挑着,刺得他倒吸冷气。
他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突然想起地宫夜明珠暗下去的刹那,玉片上双印合一的刻字,与传承印上那些他整理医典时才会浮现的残篇,纹路竟有几分重叠。
难道这印......他按住震颤的部位,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这一夜,涪水草庐的灯芯熬干了三根。
程高端着药碗推门时,正见师父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天。子时三刻,北斗第七星偏了半指。涪翁没回头,声音里裹着霜,王二狗,去马厩备三匹马;赵子衡,把前日晒的艾草装两袋。
师父要去哪?程高把药碗搁在石桌上,药香混着晨露漫开。
涪翁转身,眼尾的皱纹里还凝着夜露:回九阴谷。他指了指心口,那玉片在唤它的。
九阴谷的晨雾比前日更浓,众人从塌陷口爬进地宫时,王二狗的火把地灭了。
程高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火光照亮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口本该空着的青铜棺椁,不知何时闭合了,棺盖上的云雷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更诡异的是,先前裂开的石壁密室,此刻石门竟半开着,门缝里漏出的光,与传承印的震颤频率完全吻合。
退后。涪翁按住程高的肩,从腰间摸出银针对着石门缝隙一挑。
没有机关触发的声响,门轴却一声,自己又开了半寸。
密室里的石台上,半块玉片仍在。
涪翁走过去时,靴底碾碎了几片不知何时落下的石屑。
他伸手时,掌心的传承印突然暴烈震颤,震得他虎口发麻。
玉片像是感应到什么,表面浮起一层淡青色光晕,地脱离石台,直往他心口撞来!
师父!程高扑过去要拉,却见两道光华在半空相触——青铜古印从涪翁体内浮起,与玉片在空中缓缓旋转,像两尾鱼在追逐。
当两枚玉印的边缘终于相贴时,涪翁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他看见一片焦土,白衣医者跪在地上,发间沾着血。
周围躺满染了瘟疫的百姓,皮肤溃烂,喉间发出濒死的呜咽。
医者举起银针,针尾系着的红绳被风掀起,他指尖在自己腕间一划,鲜血滴在针上,银针突然泛起金光。天地为炉,针作引。医者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涪翁耳中,我以命续脉,换这医道......
师父!
程高的喊声撕裂了幻境。
涪翁踉跄两步,被王二狗扶住后腰。
他摸向心口,传承印已重新沉入体内,而石台上的玉片,此刻完整地嵌进了古印原来的位置,表面的万灵复生四字,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那......那是?赵子衡的炭笔掉在地上,滚进石缝。
涪翁没有回答。
他盯着玉印相合处渗出的一线细流——那不是水,是淡金色的光,正顺着石缝往密室四角蔓延,所过之处,原本斑驳的石壁上,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篆,像是某种机关的启动纹路。
退——
他的话音被一声闷响截断。
众人抬头,正见密室顶端的石砖开始松动,有细碎的石屑簌簌落下,砸在玉印上,溅起星星点点的金光。
程高一把拽过王二狗,赵子衡抱着羊皮纸往门口跑,而涪翁站在原地,望着那两枚终于合一的玉印,突然明白方才幻境里医者最后那句话是什么。
传于后世,不灭......
石屑坠落的声音越来越密,不知何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当第一块磨盘大的石块砸向地面时,涪翁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顺着石缝蔓延的金光,不知何时已缠上了他们的脚腕。
机关骤起·死局自救
石屑砸在玉印上溅起的金光尚未消散,密室四壁突然传来石砖错动的轰鸣。
程高刚拽着王二狗闪到墙角,便见东西两壁各探出半人高的青铜兽首——狮身、蛇尾、鹰喙,瞳孔处幽蓝的磷火“噌”地窜起三寸高。
“闭气!”涪翁吼声未落,青铜兽口中已喷出两股灰雾。
王二狗吸了半口,立刻捂住喉咙干呕,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赵子衡的羊皮纸被雾沾湿,墨迹晕开成狰狞的鬼面;程高仗着功底深些,却也觉喉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肺叶被刺得生疼。
涪翁指尖在自己腕间一掐,鲜血珠串般滴落,银针对着程高膻中穴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