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尽头的脚步声像重锤叩击石砖,程高的剑尖最先颤了颤——那是他跟师父学针三年后,第一次在非施针时感知到气血波动。
王二狗的火把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他手背,少年疼得缩手,却仍把火光尽量往地道口送。
是青冥医会的绣春履。涪翁突然开口,指节在《针经》卷首轻轻一叩。
他记得这声音——三年前在南阳郡,青冥医会的人用这种鞋底嵌铜钉的靴子,踏碎了他刚整理好的半本《诊脉法》残卷。
此刻那声音里带着黏腻的湿意,混着腐土味钻进鼻腔,他瞳孔微缩:他们趟过九阴谷的毒沼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抢医典。
程高的剑穗扫过程高自己的手背,凉丝丝的。
他想起半月前在涪水镇,有个戴青铜鬼面的人往药铺里扔了半块带血的玉珏,上面刻着青冥索典。
当时师父只是把玉珏扔进灶膛,说跳梁小丑,可此刻当那脚步声在五步外停下时,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来的不是小丑,是藏在幕后的恶狼。
地道口的阴影里转出个人影。
冥使。
他穿一身玄色直裾,腰间悬着九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尾缀着暗红流苏,与涪翁素色葛衣形成刺目对比。
月光从他身后的石缝漏进来,照得他面上的青铜鬼面泛着冷光,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师兄,天禄阁烧了,余靖死了,你还在守着这些破纸?他抬手,玄色袖口滑下,露出腕间三道深可见骨的针疤——那是二十年前涪翁在太医院当值时,为惩戒这个偷改药方的师弟留下的。
二字从程高齿缝里挤出来。
他记得三个月前,有个叫阿牛的娃子被送来时浑身紫斑,正是青冥医会用毒针引气之法下的手。
当时师父扎了十七针才把娃子从鬼门关拉回来,末了说:青冥的针,专往人心最恶处扎。
我的时代?涪翁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石壁上,惊得夜明珠的冷光晃了晃。
他伸手按住胸口,那里传承印与玉印的光华正顺着血脉往指尖涌,你可知方才玉印共鸣时,我听见什么了?他一步跨到青铜棺椁前,袖中滑出根半寸长的赤针,前代医圣说,等的就是你——等的是我,不是你。
冥使的瞳孔骤缩。
他见过涪翁施针,三年前在洛阳城,这老东西用一根青针挑断了他三根主脉;可此刻涪翁指尖的赤针,竟泛着他从未见过的金芒。结阵!他暴喝一声,身后二十几个青冥弟子瞬间散开,腰间银针地弹出,在头顶织成张泛着黑气的针网。
程高的剑地出鞘,却被涪翁抬手拦住。退到我身后。涪翁声音轻得像在说家常,可程高分明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根根竖起——那是施针前气血翻涌的征兆。
他攥紧王二狗的手腕,把少年和赵子衡一起拽到青铜棺椁后,目光死死锁在师父背上。
涪翁的赤针悬在半空。
他能感觉到玉印的力量顺着手臂往上窜,与体内传承印的青铜纹路在丹田处轰然相撞。
那些曾在脑海中闪回的画面突然清晰:白髯老者在竹简上刻下针有悬布天下者五,青衫医者用玄针救回濒死的产妇,自己在天禄阁抱着被烧剩半页的《黄帝内经》痛哭......所有画面最后凝成一句话:承者,持心。
黄针·化境。
两个字像惊雷炸在地宫。
冥使的针网瞬间碎裂。
涪翁的赤针动了——不是刺向任何一人,而是直指头顶。
地宫里的夜明珠突然全部亮起,冷光顺着针尾的金芒窜向四方,撞在青冥弟子身上时竟化作实质的气浪。
王二狗被气浪掀得踉跄,却看见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青冥弟子像被抽了筋骨,一个个瘫在地上,银针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冥使的玄色直裾被气浪撕成碎片。
他瞪着胸口那枚泛着金光的针孔,鬼面下的嘴角溢出黑血——这老东西竟用赤针点穴引动了地脉气血!
他想抬手,可指尖刚碰到腰间银针,便觉浑身经脉像被千万根细针扎着,疼得他整个人蜷成虾米。
你输在......涪翁踩着满地银针走向他,赤针在指尖转了个圈,你以为医道是争名夺利的工具。他屈指一弹,赤针地扎进冥使肩井穴,但医道是悬壶,是渡人,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壁上的十二经筋图,是前代医圣用命藏下的火种。
冥使的鬼面掉在地上。
他望着涪翁身后三个弟子——程高的剑还在抖,王二狗举着火把的手还在颤,赵子衡正用袖口擦药囊上的灰——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血沫:你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万世么?
护不住。涪翁蹲下身,替他合上因疼痛而圆睁的双眼,但总有人会接着护。他站起身,冲程高招招手,把医典收进药箱,王二狗,去捡那些银针——青冥的毒针,正好拿来炼药引。
赵子衡,记好石壁上的图,明日开始,你每日抄三遍。
三个弟子应了一声,立刻分头行动。
程高把《针经》小心裹进自己的里衣,王二狗蹲在地上捡银针时,手指被扎破了也不觉得疼,只念叨这针做药引肯定好,赵子衡则掏出炭笔,在随身的羊皮纸上疯狂记录石壁刻图,炭灰落进眼里也顾不上擦。
涪翁走到青铜棺椁前,对着空棺深深一拜。
地宫里的夜明珠突然暗了暗,仿佛在回应这一拜。
他直起腰时,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土,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今日起,医道归藏。
程高,你是大弟子,以后若我不在......
师父!程高抱着药箱转身,眼眶发红,您说什么胡话!
王二狗举着火把跑过来,火光映得他鼻尖的灰格外明显:师父要在的!
我还要跟您学玄针续脉
赵子衡也跑过来,炭笔在羊皮纸上戳了个洞:我...我每日抄十遍!
涪翁望着三张年轻的脸,突然笑出了声。
他伸手揉乱王二狗的头发,又拍了拍程高的肩,最后替赵子衡擦掉脸上的炭灰:傻小子们,我是说,这传承要靠你们接着守。他抬头看向地宫顶端,那里的石缝还在渗着暗红液体,今日能护下医典,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