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翁没应,只盯着谷口翻涌的灰雾。
他鼻尖动了动,喉结滚了滚——这味道,像极了当年王莽军在南阳放的毒烟。
那时他用艾草熏、用生姜擦,到底还是没能救下七个染了毒的孩子。程高。他伸出手,清灵针。
程高立刻解下腰间针袋,抽出七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涪翁捏着针尾,指腹摩挲过针身刻的二字——这是他用秦岭雪水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针,专破阴毒之气。二狗,火把点着。他转身时,玄色外衣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心口若隐若现的青铜印纹。
王二狗地擦着火折子,松脂火把腾起橘红火焰。
涪翁左手掐诀按在火把上方,右手银针依次刺入自己掌心劳宫穴、腕间内关穴、肘弯曲池穴。
血珠顺着针尾渗出来,滴在火焰上,腾起一缕焦香。
程高突然睁大眼——师父的银针在动!
七枚清灵针绕着他周身旋转,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在瘴气与众人之间织出一张银网。
气引针阵,起。涪翁低喝一声。
银针突然加速,在灰雾里划出七道银弧。
最先触到银针的瘴气地一声,像被烫到的蛇,疯狂扭曲着往两边退散。
程高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轻了,他盯着师父发白的唇,这才发现每根银针都在渗出淡红血丝——师父是在用自身气血引毒!
师父!他想冲过去,却被涪翁眼神止住。
银针网越扩越大,谷口的灰雾竟被撕开条一人宽的通路,露出后面青石板铺就的山道。
王二狗举着火把当先冲进去,火把上的松脂滴在石板上,滋滋作响:师父快看!
石板缝里有血!
涪翁抹了把嘴角的血,玄针袋地系紧:
地下石殿的霉味比地窖里浓十倍。
程高举着火把照向四周,岩壁上刻满扭曲的针图,有的针尾缠着蛇,有的针身扎着人心。
王二狗的砍柴刀地磕在石门上,门内突然传来咳嗽声——苍老的,带着痰音的咳嗽。
余靖。涪翁的声音像淬了冰。
石门打开。
穿月白太医院袍的老人扶着石墙站在阴影里,白发比涪翁更多,腰间却还系着当年太医院的杏黄丝绦。
他手里攥着卷帛书,染血的部分在火把下泛着暗褐,像凝固的旧怨。
李柱国。余靖笑了,笑得肩膀直颤,你还是来了。
涪翁的玄针已经扣在指尖。
他望着对方胸前的太医院补子——金丝绣的字早褪了色,却比当年王莽新朝的字补子干净百倍。你还有脸穿这身。他的声音在发抖,当年你抱着《黄帝经》往火场反方向跑时,太医院的老院长正用身体护着《汤液经》。
余靖的手突然攥紧帛书:我没跑!
我是去藏医典!
王莽要烧光旧朝典籍,我求他留医经一命,他说除非我献《黄帝经》全本——可全本根本不在天禄阁!他踉跄着往前两步,我跪在他脚边求了三天,他还是砍了老院长的头。
我只能带着残卷逃,藏在九阴谷,等有朝一日...
等有朝一日什么?涪翁的针锋已抵住余靖喉结,等冥使来抢?
等毒针炼好?
余靖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想等天下太平了,把医典还给你。他松开攥帛书的手,染血的部分露出几个字:针有悬布天下者五...正是当年天禄阁焚毁的开篇。
涪翁的针尾微微发颤。
他看见帛书背面有行小字,是余靖的笔迹:医道非器,不可为刃。二十年前那个跪在王莽脚边的年轻人,原来一直在抄医典;二十年后这个白发老人,原来一直藏着医典。
你说得没错。涪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惜你已无资格言医。
玄针地刺入余靖人迎穴。
老人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顺着石壁滑下去。
程高蹲下身要搜帛书,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的轻响——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师父!王二狗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地...地面在塌!
涪翁一把捞起帛书,程高拽着他往门口跑。
王二狗举着火把殿后,却见余靖的尸体被裂缝里的气流卷着往下坠,眨眼便消失在暗门之下。
石殿的穹顶开始往下掉碎石,程高护着师父冲出石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闷响——暗门闭合了。
山风卷着残留的瘴气扑在脸上。
涪翁低头看着怀里的帛书,残卷上的字迹被血浸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摸了摸心口发烫的传承印,青铜纹路里,似乎多了几行新的字迹。
师父,程高指着谷口方向,暗门
涪翁顺着他手指望去。
塌陷的地面下,露出一截青石板阶梯,阶梯尽头,有幽蓝的光在流动,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