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的砍柴刀终于派上用场,他抡起刀背拍在最后一个死士膝弯,那人身子一折,被程高顺势点了软麻穴。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时间,七具尸体横在石阶上,血珠顺着石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暗红的小水洼。
搜身。涪翁蹲下身,扯下死士面巾。
程高眼尖,从死者脖颈处拽出半枚铜印——正是太乙教特有的纹。
王二狗用刀尖挑起死者腰间皮囊,倒出十几粒黑色药丸:师父,这是......
牵机散。涪翁捏起一粒碾碎,药粉里混着马钱子的苦腥,怕被活捉,吞药自尽的。他指腹蹭过死者手背的老茧,常年握针的手,太乙教养了批医匠当死士。
程高突然吸了口凉气,玄光针往石阶下方照去——刚才死士扑来的转角处,竟隐着道石门。
石门缝隙里渗出淡淡墨香,混着陈年老纸的霉味,直往人鼻腔里钻。
医典!赵子衡的陶灯抖得厉害,灯芯在灯油里跳了个高,把石门上的二字照得发亮。
涪翁伸手摸向门环,掌心的医道传承印突然灼烫,第二枚古印上的针藏锋三字竟泛起金红,像被人用热铁重新錾过。
石门开时,王二狗的刀把顶在他后腰上——不是害怕,是替他顶着,怕他栽进去。
密室不大,三十来步见方,四壁嵌着青铜灯台,灯油早干了,却有月光从头顶透气孔漏进来,正照在中央的木架上。
木架分七层,每层码着青布裹的书箱,最上面那箱布角垂着半截绢签,黄帝内经·素问卷九几个字虽褪了色,涪翁却认得出,那是他当年校雠时亲笔写的。
这是......程高的声音发颤,伸手去揭布,被涪翁一把按住。别急。涪翁指尖拂过布面的折痕——这是当年天禄阁书箱特有的捆扎法,每道绳结都要绕三圈,王莽烧天禄阁时,我抱着最后两箱往地道跑,被乱箭射翻在偏殿。
原来他们......他喉结动了动,没说原来他们早把书运到这里,只轻轻扯开青布。
霉味混着松烟墨的香气地涌出来。
程高凑近一看,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竹简,最上面一枚简牍的编绳虽断了,墨迹却清晰:针有悬布天下者五......正是《灵枢经》里的句子。
赵子衡蹲在另一口箱前,突然低呼:师父,这里有《难经》残卷!他捧起一片木牍,背面还留着当年校书时的朱笔批注,脉有阴阳之法,当以尺候阴,寸候阳——这是您的批注!
涪翁的手指抚过自己当年写的朱批,指节微微发颤。
他记得那是元延二年的冬夜,他缩在天禄阁的火盆边,为这句尺候阴和刘向争了半宿。
刘向说寸为阳是古制,他偏要翻出《扁鹊脉书》佐证,最后争得太官令送的姜茶都凉了。
当啷!
王二狗的刀突然掉在地上。
众人回头,只见密室角落的阴影里,一具枯瘦的尸体正扶着墙站起。
它穿着褪色的道袍,腰间挂着太乙教的铜铃,左眼窝空着,右眼却泛着幽绿的光,像淬了毒的琉璃珠。
阴脉封灵术。涪翁的声音冷得像冰锥,用活人的血养尸,封了三魂七魄在百会穴,专守秘室。他反手抽出赤阳针——这枚针是用昆仑山赤铁矿石锻的,针身还留着当年在太医院熔炉里淬的火星纹,程高,护好箱子;二狗,挡它左臂;子衡,照准它后颈!
活尸的指甲刮着石壁冲过来,绿莹莹的眼睛直盯着涪翁怀里的书箱。
涪翁足尖点地向后跃,赤阳针在指尖转出半道红光。
活尸扑空的刹那,他旋身欺近,针尾撞在活尸百会穴上——那穴位本该凹陷,此刻却硬得像块铁。
呵,还加了锁魂钉。涪翁低笑一声,拇指按住针尾轻轻一震。
赤阳针本是温的,此刻突然发烫,活尸头顶腾起一缕黑烟,绿眼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它晃了晃,栽倒在地,道袍下露出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原来早被锁在墙根,刚才不过是借着力挣开了半尺。
涪翁将《黄帝经》残卷塞进怀里,又往程高、王二狗怀里塞了几摞,太乙教在长安的眼线能闻着血味,咱们得赶在天亮前出涪水镇。他扫了眼密室里剩下的书箱,咬了咬牙,留三箱,下次带工具来搬。
众人猫着腰往石阶上爬时,王二狗突然拽了拽涪翁衣角:师父,您看。他指着透气孔外的天空——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东边山梁后泛着鱼肚白,像有人在云里蘸了血。
涪翁摸出怀里的残卷,指尖蹭过自己当年的朱批。
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
今晚。他低声对程高说,乔装成盐商,走子午谷。
程高点头,把怀里的书箱又抱紧了些。
王二狗的刀鞘上还沾着活尸的腐血,他抽了抽鼻子,突然笑了:师父,等咱们把长安的医典都找回来,您的医道传承印该凑齐了吧?
涪翁没说话,只摸了摸手腕上的青铜印。
月光漏进地道,照得印面的残篇泛着微光,他仿佛看见那些断句正慢慢连成篇,像春溪解冻时,冰下的流水终于冲开了碎冰。
山风卷着晨雾从透气孔灌进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涪翁望着头顶的天光,忽然想起天禄阁焚毁那晚,他也是这样抱着书箱在火海里跑,只不过那时身边只有自己,现在......他回头看了眼程高被书箱压得微驼的背,又看了看王二狗擦刀的憨样,赵子衡抱着书箱时发亮的眼睛。
他说,声音里有了点暖意,赶在太阳落山前,咱们得变成盐商。
地道外,涪水镇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
有人家的竹门打开,传来妇人喊孩子吃早饭的声音。
涪翁吸了口气,把怀里的残卷又捂紧了些——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医典在火里化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