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时,涪翁的渔舟还泊在江湾。
船篷里点着盏豆油灯,灯芯结着米粒大的灯花,将《诊脉法·残篇七》照得忽明忽暗。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竹简上的虫蛀痕迹,喉间溢出一声低叹——这残篇他抄了七遍,总觉少了点贯通的火候。
叮——
胸前突然一烫。
涪翁指尖微颤,那枚青铜古印隔着粗布衣裳灼得皮肤发红。
他慌忙解了衣襟,月光漏进船篷,正照在古印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新浮现的九针之法·引气通经八个篆字泛着青铜特有的冷光,像被谁用刻刀重新凿过。
九针...他喉结滚动,指腹轻轻碰了碰印面,掌下传来细密的震动,是时候了。
师父?舱门被掀开条缝,程高端着陶碗的手悬在半空,药香混着江风钻进来,您又一宿没合眼?
这碗安神汤...
放着。涪翁扣上衣襟,古印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心口,李崇不会罢休。
程高的手顿了顿,陶碗底磕在木案上发出轻响。
他记得半月前那拨穿玄色锦袍的人——说是州府幕僚,开口就要买《针经》抄本,被师父用黄金换不得人命堵了回去。
后来街角总晃着陌生身影,昨日王二狗去镇上买艾草,还被人撞翻了药篓。
您是说...程高压低声音,他们要动真格的?
涪翁望向船外。
江心月被风吹碎,碎银般的光在水面摇晃,像极了天禄阁焚毁那晚的火星。
他摸了摸腰间的九针囊——那是用老鹿皮缝的,针囊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明日卯时三刻。他说,你让王二狗去请杨三娘,再把东头张老汉、南巷陈织工、西山的周樵夫都接到滩头。
程高没多问。
他跟着师父三年,早学会了看那双眼睛——此刻眼底翻涌的不是慌乱,是淬了火的锋刃。
次日清晨,涪水镇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街头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罗铁嘴的醒木刚拍响,的一声脆响,就被马蹄声盖了过去。
奉中郎将李崇令!领头的校尉甩着马鞭,玄色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查涪翁私藏前朝禁书,图谋不轨,即刻押解进京!
人群炸开了锅。
王二狗攥着草针幌子的手直抖,杨三娘把竹篮往地上一墩,叉着腰往前挤:放屁!
我家小崽子出痘,是涪翁用温针救的!
吴县令缩在校尉身后,额头的汗顺着官帽垂下来。
他望着人群里攥着药包的老妇人、扶着拐棍的庄稼汉,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接话。
且慢。
清冽的声音从人堆后传来。
涪翁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腰间九针囊随着脚步轻晃。
他走到校尉跟前,离那明晃晃的刀刃不过半尺:既是问罪,不如当众一试。
校尉皱眉:试什么?
试我这双手,是拿禁书的,还是救人的。涪翁转身,张老汉,陈织工,周樵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