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走出“晚秋食品坊”的大门时,正午的日头正烈,晒得地面泛着白光。村口的老槐树枝叶耷拉着,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慵懒,只有远处田埂上偶尔传来几声农人吆喝,衬得她脚步格外沉重。手里攥着的那两个桃酥早已凉透,油纸被汗水浸得发皱,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既懊恼自己不争气,又对那份日结五毛还管饭的活计满是不舍。
她沿着田埂慢慢走,路过王二柱家的菜园时,正好看见王二柱的媳妇在摘黄瓜。那妇人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脸上带着笑意,见了张兰便热情招呼:“大嫂这是从作坊回来?听说你去试工了,怎么样?能留下不?”
张兰脚步一顿,脸上火辣辣的,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王二柱媳妇见她这模样,也猜了七八分,连忙打圆场:“嗨,作坊规矩严,刚开始不适应也正常。我家二柱昨天还说,晚秋同志教他怎么清点货物,连标签怎么贴都细细讲,是个实在人。你要是真想干,再去求求情,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话像根刺扎在张兰心上——她不是没机会,是自己不争气。揉面揉不出筋,筛芝麻漏石子,包豆沙包要么漏馅要么扁塌,连最基础的活计都做不好,哪还有脸再去求情?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不了,我手笨,干不了那精细活,别耽误人家作坊的事。”说完,不等对方再开口,便匆匆往前走。
回到家时,沈老太正坐在院子里纳鞋底,见她回来,眼睛立刻亮了,扔下针线就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能留下了?我就说你肯定行,咱们沈家的媳妇,哪有干不好的活!”
张兰把手里的桃酥往石桌上一放,没好气地坐下:“干不好!人家不让留!”
沈老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拿起桃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语气满是不信:“怎么就干不好?不就是揉面做糕点吗?你在家也没少做饭,怎么到了那儿就不行了?是不是林晚秋故意刁难你?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见不得咱们沈家好!”
“娘!你别胡说!”张兰猛地提高声音,心里的委屈和烦躁一下子涌了上来,“人家规矩摆得明明白白,是我自己不争气!揉面要揉出能透光的膜,包馅要分毫不差,我哪样都没做到!人家李寡妇半天就能揉出十个合格的面团,我一天都揉不好一个,还有脸怪别人?”
沈老太被她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头:“那有什么难的?揉面使劲揉就是了,包馅多放少放有什么要紧?她林晚秋就是故意挑刺!你忘了她以前在咱们家受的气?现在有了点本事,就开始拿乔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道说道,咱们沈家的人,哪能让她这么欺负!”
说着,沈老太就要起身往作坊走。张兰连忙拉住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娘你别去!你去了更丢人!人家作坊里那么多乡亲都看着呢,你要是闹起来,以后咱们家在村里都抬不起头!再说,晚秋说了,只要我以后想通了好好干活,作坊还欢迎我,你要是去闹,连这点余地都没了!”
沈老太被她拽着,气呼呼地坐下,拍着大腿骂:“你就是太老实!被她几句话就唬住了!那五毛钱一天的活计,多少人抢着干,就这么没了,多可惜!以后家里开销怎么办?念安那孩子天天在作坊吃好的,你家大宝二宝连块桃酥都难得吃一次,你忍心?”
提到孩子,张兰心里更酸了。她走到里屋,看着两个孩子正围着石桌,小心翼翼地分食那两个桃酥,大宝把大的那块递给二宝,自己拿着小的,小口小口啃着,眼神里满是珍惜。见娘进来,大宝抬起头,含着桃酥含糊地说:“娘,这桃酥真好吃,比过年买的还甜。娘以后还能给我们带吗?”
张兰鼻子一酸,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强忍着眼泪:“能,娘以后好好干活,给你们买好多好多桃酥。”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家里就靠沈老大在生产队挣的那点工分过日子,除去口粮,根本剩不下钱,哪有余钱买桃酥?
傍晚时分,沈老大从地里回来,听说张兰没被作坊留下,也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没留下就没留下吧,作坊的活计本就精细,你在家懒散惯了,确实不一定适应。以后好好在生产队干活,争取多挣点工分,日子总能过下去。”
张兰看着丈夫黝黑脸上的疲惫,心里更不是滋味。沈老大在生产队干的都是重活,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挣的工分却只够勉强糊口。要是自己能在作坊干活,每月多十五块钱收入,家里就能宽裕不少,孩子也能多吃几顿饱饭。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夜里,张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耳边传来丈夫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她想起白天在作坊里看到的景象:李寡妇揉面时熟练的手法,赵老栓看烤炉时专注的眼神,王二柱搬运货物时利落的动作,还有林晚秋拿着账本仔细核对时认真的模样。他们都在为了日子好好打拼,只有自己,既怕吃苦又想占便宜,最后落得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