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中清晰无比的声响。一个深蓝色、皮质封面的小本子，从他那个并未完全扣紧的口袋边缘滑落出来，掉在浸染了苏承砚黑血的昂贵地毯边缘。封皮的一角，恰好沾上了一星刺目的暗红。
那个本子！苏念辞的呼吸猛地一窒。深蓝色的皮质封面，边缘有着熟悉的、因长期翻阅而留下的细微磨损痕迹。是霍沉舟的素描本！前世那个在火海中他死死护在胸前的本子！那个记录了她前世所有不堪与惨烈结局的画册！那个他高烧梦呓时泄露的、承载着两人共同秘密的重生证物！
它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随身携带？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潜入苏家的危险夜晚？
霍沉舟显然也意识到了本子的掉落。他按压穴位的手指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动作，但苏念辞捕捉到了他侧脸上那一闪而逝的、近乎狼狈的僵硬。他没有试图去捡，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将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仿佛那本沾血的素描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杂物。
苏念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深蓝色的小本子上。封皮一角那点刺目的暗红，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鲜血淋漓的烙印。前世被六个哥哥联手推出苏家大门时，那种彻骨的冰冷和背叛感；雨夜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还有停尸房里无边的黑暗和死寂……无数破碎而尖锐的画面，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仅存的理智堤坝！
关窗的动作消耗了体力，隔绝了外界的空气，却也将书房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充满死亡和背叛气息的炼狱。那诡异的甜香似乎更加浓郁了，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痹感，侵蚀着紧绷的神经。
“解释？” 苏念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中燃烧起压抑不住的、近乎疯狂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碾磨出来，带着血沫，“霍沉舟！你看着我！”
她猛地一步踏前，鞋尖几乎踩到那本掉落的素描本。居高临下，带着审判者的森然威压，俯视着单膝跪地、仍在为仇人续命的男人。她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手臂上那道洇血的伤口上，烙印在他此刻因用力而绷紧的、写满了复杂疲惫的侧脸上。
“深更半夜，像只老鼠一样潜进苏家！”
“带着你的画册！”
“躲在暗处偷看！”
“看着林柔霜伪造的胎记被拆穿！”
“看着苏承砚这个蠢货被自己养的毒蛇反噬！”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眼皮底下上演这出复仇的戏码！”
“然后呢？”
苏念辞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歇斯底里，她指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苏承砚，又猛地指向霍沉舟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最后，指尖如同淬毒的矛尖，狠狠指向地毯上那个深蓝色、沾血的素描本：
“再像现在这样，像个救世主一样跳出来，用你早就准备好的药，吊住这个畜生的命？！”
“看着我挣扎！看着我痛苦！看着我像前世一样，在你面前被撕开所有伤口，然后等着你施舍一点廉价的援手和怜悯？！”
“霍沉舟！回答我！”
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眼眸深处，那压抑了两世的痛苦、屈辱、被反复窥探和“拯救”的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终于冲破冰封的外壳，汹涌喷发！复仇的烈焰，在此刻被一种更深沉的、被欺骗和被当成棋子的狂怒点燃，烧灼着她仅存的清明。
霍沉舟猛地抬起了头。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更显狼狈。他仰视着苏念辞那张因盛怒而灼灼生辉、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她眼中那片燃烧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烈焰，清晰地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地上，苏承砚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像是最后的告别。空气里，那股冰冷的甜腻异香，如同跗骨之蛆，无声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和死亡的逼近。
他看着苏念辞指向素描本的、那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也压在这个弥漫着血腥与异香的封闭囚笼之上。每一秒，都伴随着苏承砚生命沙漏里沙粒滑落的细碎声响。
终于，霍沉舟紧抿的薄唇微微翕动。他避开了苏念辞燃烧着怒焰的逼视，目光落回苏承砚灰败的脸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
“不是救他。”
他的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
“是救你。”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尽莫大的力气，才终于吐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真相：
“苏念辞……”
“我回来……就是为了……改变你死掉的结局。”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要救下谁。”
“哪怕是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霍沉舟猛地侧过头，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在苏承砚身侧的地毯上，颜色暗沉，与他之前按压穴位时强行吊住的那口生机格格不入。他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支撑着身体的手臂肌肉绷紧到极致，显露出一种强弩之末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