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苏念辞的肩头。书房里,苏承砚濒死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那诡异的甜腻异香,如同无形的触手,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冰冷滑腻地贴上她的皮肤,试图钻入毛孔。源头就在门外,林柔霜消失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不能追。苏念辞的神经绷紧如满弦之弓。这气味太过刻意,是陷阱的饵料。林柔霜仓惶逃窜,却不忘留下这道催命符,其恶毒昭然若揭。她强压下追击的本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屏息,后退半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书房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就在这心神高度凝聚的刹那,一种更隐蔽、更令人心悸的异样感突兀地攫住了她。不是气味,不是声音,而是空气本身微不可察的流动。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苏承砚濒死喘息掩盖的、不属于这里的冷冽气息,如同冰面上悄然掠过的一缕寒风,猝不及防地拂过她的后颈。那气息带着室外夜露的湿冷,还有一种…消毒水混合着淡淡血腥的、属于霍沉舟的独特味道!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是更剧烈的搏动,撞击着肋骨。霍沉舟?他在这里?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看到了多少?
苏念辞没有回头,身体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只有眼睫在灯光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泄露了内心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前世今生累积的警惕和刻入骨髓的防备本能,让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指尖悄然滑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特制的、薄如柳叶的合金刀片。她没有立刻转身质问,只是将感官的触角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捕捉着身后那片阴影里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苏承砚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沫音,仿佛破败的风箱在作最后的挣扎。他灰败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瞳孔里最后的光正在飞速流逝,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指尖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死亡的气息,浓重得如同实质,与那冰冷的异香混合在一起,酿造出令人作呕的绝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苏念辞身后那片厚重的、堆满古籍的书架阴影深处,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像是不小心碰落了书页,又像是什么东西被仓促藏匿时带出的摩擦。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但在苏念辞高度集中的精神世界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就是现在!
她动了!毫无征兆,快如鬼魅!腰肢猛地发力扭转,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过半圈,蓄势待发的右手带起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冷厉银光!薄如蝉翼的合金刀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刺向书架阴影中气息泄露的那一点!
“叮!”
一声极其短促清脆的金铁交鸣!
黑暗中,另一道寒芒精准无比地格挡在柳叶刀片前进的路线上!火星在书架缝隙间骤然迸溅,照亮了阴影里那双熟悉的、此刻却写满惊愕与措手不及的深邃眼眸——霍沉舟!
他显然没料到苏念辞的反应如此迅捷,如此致命!仓促间的格挡虽然成功,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握着手术刀(那格挡的寒芒)的手臂猛地一震,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从阴影里被逼退半步,彻底暴露在书房惨白的光线下。
他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紧贴的布料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没有戴任何遮蔽物,那张俊美却时常带着疏离冷漠的脸庞,此刻清晰地暴露在苏念辞冰冷的视线里,额头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略显急促,显然刚才的潜伏和瞬间的交锋消耗了他不少体力。最刺眼的是,他左臂靠近肩膀的夜行衣布料上,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边缘洇染开一片深色的湿痕——血腥味的来源。那是格挡苏念辞刀片时,被刀锋带起的锐风割开的伤口。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
苏念辞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一丝意外,只有洞悉一切后的刺骨嘲讽和翻涌的怒意。她握着刀片的手稳如磐石,刀尖依旧遥指着霍沉舟的要害,并未因他的暴露而收回半分。
霍沉舟的惊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看着苏念辞眼中那片冰冷的怒海,看着地上濒死抽搐的苏承砚,看着地毯上刺目的黑血,再嗅到空气中那越来越明显的诡异甜香,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没有解释,没有质问,只是迅速将格挡的手术刀反手收起,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他避开苏念辞的刀锋,脚步无声却异常迅捷地绕过她,径直扑向地上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苏承砚。
“你……” 苏念辞刀尖微抬,冰冷的字眼几乎要脱口而出,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怒火和被窥探秘密的杀机。
霍沉舟却置若罔闻。他单膝跪在苏承砚身侧,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一个扁平的银色金属盒从他贴身的口袋里滑出,被他用牙咬开盒盖,露出里面几支颜色各异的微型注射器和几粒封装在透明胶囊里的药丸。他毫不犹豫地捻起其中一粒暗红色的胶囊,动作近乎粗暴地捏开苏承砚因痛苦而紧咬的牙关,将那粒胶囊塞进他舌根深处。同时,他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在苏承砚颈侧几个关键的穴位上,力道沉稳而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唔…嗬…” 苏承砚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咽,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但就在那粒暗红胶囊被塞入的几秒后,他原本急速衰竭下去的微弱呼吸,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游丝般的回稳!虽然依旧气若游丝,濒死的灰败并未褪去,但那令人心悸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血沫音,却诡异地减弱了少许,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吊住了一口气。
苏念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霍沉舟那娴熟到近乎本能、带着一种与死神抢人的疯狂专注的动作,看着他额角因用力而滚落的汗珠,看着他手臂上那道还在缓慢洇血的伤口……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怒火,在舌尖冻结。她握着刀片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松了一分力道。
霍沉舟并未停下。他迅速检查了苏承砚手腕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孔,又极其小心地避开了地毯上的黑血,用手指沾取了一丁点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凑到鼻端,闭目凝神,深深地嗅了一下。随即,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猛地转向苏念辞,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氰化物复合神经毒素!混合了某种…催化媒介!这香味是引子!快!关窗!隔绝空气流通!这香味会加速毒素扩散!” 他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个摔碎的香水瓶盖和门口的方向,“林柔霜…她身上肯定带着主药!必须找到她!否则他撑不过十分钟!”
苏承砚的命,此刻像一根被烧到尽头的、脆弱不堪的棉线,悬在霍沉舟指尖那微弱的按压韵律上。每一次徒劳的抽搐,每一次带着血沫的艰难喘息,都在无声地丈量着死亡的迫近。霍沉舟的警告如同冰锥,狠狠凿进苏念辞的耳膜。
关窗!隔绝引香!
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扑向离得最近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猛地扯开,冰冷的夜风带着湿气灌入,吹得她长发狂舞。她双手抓住沉重的雕花窗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推!
“砰——!”
一声巨响,窗户严丝合缝地闭合,隔绝了外界的气息。她又以同样的速度冲向另一扇窗。书房内流动的空气瞬间凝滞下来,那股诡异的甜腻异香被暂时困锁在这方寸之地,浓度似乎在无形中增加了几分,冰冷滑腻地粘附在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催命意味。
做完这一切,苏念辞猛地回身,胸口因剧烈的动作而微微起伏。冰冷的视线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直刺向仍跪在苏承砚身旁、用尽手段与死神拔河的霍沉舟。
“霍沉舟,”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封万里的寒意,每一个音节都像碎冰在撞击,“解释。” 刀片在她指尖翻转,寒光吞吐不定,锁定了他的咽喉。“或者,我帮你永远闭嘴。”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凝滞的、充满异香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霍沉舟按压穴位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抬头。汗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滑落,滴在苏承砚染血的衣襟上,洇开一小团深色。他侧对着苏念辞,从这个角度,苏念辞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疏离的弧度,但最终只形成一个疲惫而苦涩的纹路。他依旧沉默着,仿佛在积攒力气,又仿佛在酝酿着某种更沉重的风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绷断的瞬间,霍沉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紧贴着身体右侧的黑色夜行衣口袋,一个硬物的轮廓在动作间被微微顶起,紧接着——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