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洪武十一年的君臣百姓,只能在这边,如同隔着无底的深渊,遥望那片他们永远无法抵达、甚至无法理解的未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和命运无常的慨叹,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幕上,那飞驰的“铁龙”终于缓缓停稳。朱及第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车站,一股温热湿润、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笑道:“老铁们,三亚到了!这天气,这空气,绝了!”
镜头随着他的移动,展现着这座滨海城市的景象。宽阔平整的马路,川流不息、样式奇特的车辆,以及路边高大挺拔的椰子树,都让洪武时空的人们感到新奇。但这,仅仅只是开胃小菜。
当朱及第抵达他下榻的酒店时,天幕下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那些生活在沿海地区,对海洋抱有深深敬畏的人们。
那是一片沿着美丽沙滩蜿蜒分布的庞大建筑群。它们并非木质或砖石结构,而是通体采用巨大的玻璃和浅色墙体,在热带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晶莹剔透,现代感十足。建筑造型极尽巧思,有的如扬起的风帆,有的似起伏的波浪,层层叠叠,高耸入云,与碧蓝的大海、洁白的沙滩、翠绿的椰林完美融合,宛如神话中的水晶宫阙降临人间。
“这……这真是给人住的宅邸?”一个应天府的官员喃喃道,“这怕是玉皇大帝的行宫吧?”
“全是琉璃(他们对玻璃的称呼)窗户?这得耗费多少琉璃?如此通透,住在里面岂不是被一览无余?”另一位官员发出了关于隐私的担忧。
与应天府官员们纯粹的震惊和些许向往不同,此刻正在观看天幕的、真正生活在海南的本地人,在短暂的目眩神迷之后,一股深深的忧虑和怀疑迅速涌上心头。
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渔民,指着天幕上那些仿佛直接建在沙滩边的华丽建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身边的儿子说:“崽啊,你看那些屋,修得是好看,像仙宫一样。可是……它们离海太近了!太近了!”
他的儿子,一个精壮的年轻后生,也皱着眉头:“阿爸,我也觉得悬乎。这要是起了大风,就像去年那样,海浪能直接扑到岸上好几丈远!这些琉璃窗户,看着就脆生,怎么顶得住?还有那楼那么高,风一刮,不会倒吗?”
老渔民重重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基于祖辈经验的担忧:“是啊!海龙王发怒起来,管你什么琉璃宫、水晶殿,一样给你拍碎了!把这些宝贝房子修在这里,不是等着被浪头卷走吗?后世的人,莫非是忘了海的厉害?”
类似的对话,在海南各地零星上演着。他们世代与海洋搏斗,深知看似平静美丽的大海在风暴来临时的狂暴与无情。这些美轮美奂的建筑,在他们眼中,充满了脆弱和不祥的预感。
朱及第自然听不到这些来自六百年前的担忧。他顺利办理了入住,房间的阳台正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他走到阳台,将壮丽的海景完全展现在天幕之前。
“看看,老铁们,这海景房,绝绝子吧!明天我朋友的婚礼就在这酒店的海边草坪举行,到时候再给大家分享哈!”
他语气轻松惬意,显然对脚下这座建筑的安全性没有半分怀疑。
这份从容,与洪武时空,尤其是海南本地人的忧心忡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徐达等人看着那仿佛悬于海上的高楼,再联想到那日行千里的铁龙,心中已然明白:后世之人所掌握的建筑技艺,恐怕也如同他们的交通工具一样,达到了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高度。海浪与台风,或许早已被他们用未知的方法“驯服”了。
这种认知,带来了更深的无力感。他们赖以生存的经验,在后世的技术面前,似乎变得毫无价值。那个未来世界,不仅遥远,而且其运行法则,也与他们所处的时代截然不同。这不仅仅是物质的差距,更是认知维度的碾压。
朱元璋沉默地看着天幕上那片在夕阳下金光闪闪的“水晶宫阙”,心中五味杂陈。他开创的王朝,他制定的规矩,在这样匪夷所思的未来景象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短暂。一种超越皇权兴衰的、对文明进程的苍茫感,悄然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