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李善长的税论(2 / 2)

天幕上关于工业化与张居正时代错失机遇的讨论渐渐平息,但那“农民不交田税”、“物资极大丰富”的后世图景,却如同烙印般深深留在了朱元璋的脑海中。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了下首侍立的韩国公李善长。

“李先生,”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思后的凝重,他用人臣时的旧称,显得亲近却也郑重,“听着天幕上那些言语,咱琢磨着,那后世所谓的‘工业化’,怕不就是能让物资产出多到匪夷所思,多到……连农人的田税都可以免了的地步?”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若真能如此,国库充盈,不靠田赋,那自然是千古未有的盛世。可咱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这税……难道后世朝廷,真就不要了不成?”

李善长闻言,立刻躬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作为开国首相,他对钱粮税赋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陛下圣虑深远。”李善长缓缓开口,语气沉稳,“老臣以为,天幕所言后世‘不收田税’,恐非字面之意,或者说,绝非朝廷不再需要钱粮那般简单。”

他稍微直起身,开始以他老练的政治和经济头脑进行分析:“臣揣度,后世之所以能如此,其根基确如陛下所料,在于那‘工业化’带来的物产丰沛,国力空前强盛。然而,朝廷运转、百官俸禄、军备边防、水利工程、教化百姓……凡此种种,哪一样能离得开钱粮支撑?”

“因此,”李善长斩钉截铁地道,“税,定然还是要收的!只是这收税的名目和方式,恐怕与我朝大不相同了。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见朱元璋听得专注,便详细解释道:“田亩之税,或许真的免了,以此安抚农人,彰显仁政。但朝廷必然在其他方面,开辟了更为庞大、更为隐蔽,也或许更为高效的税源。”

“譬如,”李善长伸出枯瘦的手指,一一列举,“那往来如织、利润丰厚的工商贸易,可否课以重税?那后世之人使用的‘电’、‘铁马’(汽车)、乃至通信之物,是否皆需付费,其中包含税赋?还有那海外贸易,若真如天幕所言白银滚滚而来,海关之税岂会轻了?甚至……后世之人收入丰厚,是否可按其所得,直接抽取几分作为‘俸禄税’?”

他最后总结道:“陛下,税之根本,在于国民所创造之财富。后世物产丰饶,百姓富足,其创造和拥有的财富总量,恐百倍、千倍于今日之大明。朝廷只需在其中巧妙设计,抽取一小部分,其总额便已是一个天文数字,远非今日我朝田赋所能企及。他们并非不收税,而是税基已从单一的田亩,转向了更为广阔、更为复杂的方方面面。”

李善长微微叹息一声,带着一丝向往,也带着一丝无奈:“此等征税之策,需要对天下财富流向有极其精准的把握,需要一支庞大而高效的官吏队伍去执行,更需要……一套我朝目前远未具备的、复杂无比的会计和统计之法。非是后世朝廷仁慈免税,实是其行政之能已臻化境,能够在不直接触动小民根本(田亩)的情况下,从更宏大的经济循环中,汲取到足以支撑一个超级帝国的庞大国用。”

朱元璋听完,沉默了许久。李善长这番“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分析,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许多疑惑。他明白了,后世的富足与免税,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建立在一种他目前还难以完全理解的、更高层次的财富创造能力和国家治理能力之上。

“行政之能……已臻化境……” 朱元璋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投向那已恢复平静的夜空,心中对“工业化”这三个字,有了更具体,也更具冲击力的认知。那不仅仅意味着物资丰富,更意味着一整套全新的、强大的国家治理模式。这对他这位事必躬亲、致力于打造一个高效廉洁官僚体系的皇帝来说,带来的震撼与思考,无疑是颠覆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