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后世一个寻常农家,竟能…竟能如此?”他感到一种巨大的认知冲击,之前因公主被骗婚、皇宫被烧、皇帝上吊而积郁的怒火,此刻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震撼所取代。那个世界,那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后世,似乎并不只有混乱与灭亡,更有一种他无法想象的…繁荣与“怪异”的自由。
天幕上,朱及第所在的东北农村婚礼正进行到高潮。喧闹的音乐声中,他提高嗓门对着手机解说,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洪武时空:
“兄弟们看见没?这场面!这流程!知道为啥看着这么有感觉不?跟你们说,这场婚礼的流程啊,可是特意参考了明朝亲王婚礼的规制来设计的!当然啦,咱们是简化版、平民版,取其寓意,去其繁缛,主打一个热闹和仪式感!”
此言一出,天幕下的秦王府、晋王府、燕王府内,朱樉、朱棡、朱棣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仿……仿照咱的婚礼?”朱樉看着天幕上那在巨大棚子下、众人围坐圆桌的景象,再回想自己当年那在奉天殿前、依礼部严格规制、百官朝贺、庄重无比的婚礼,只觉得天上那场面简直……“不伦不类!”他最终憋出了这个词。没有巍峨的宫殿,没有森严的等级,没有繁琐的六礼,甚至连新人穿的都不是正经的婚服!
朱棡也嗤笑道:“确实简陋,如同儿戏。那司仪言语轻佻,宾客喧哗无状,成何体统?”他无法理解那种近乎嬉闹的婚礼氛围。
朱棣没有作声,但他紧蹙的眉头也表明了他的不认同。他的婚礼,是父皇母后亲自操持,代表着皇家的威严与传承,每一步都蕴含着礼法与政治的意义。天上那婚礼,虽热闹,却失了那份应有的厚重与神圣。
然而,三人心中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对于一个普通农户家庭而言,能办出这般规模的婚礼,拥有那数十辆自行驱动的“铁马”,备下那堪比侯府宴席的菜品,其耗费之巨、排场之大,已然是严重的僭越! 放在洪武年间,这等逾越礼制的行为,轻则抄家,重则杀头!
奉天殿前,朱元璋、马皇后、太子朱标以及一众核心皇室成员,看着天幕上那场“参考亲王规制”却显得“无法无天”的婚礼,最初的荒谬感过后,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渐渐从心底升起。
“后世的官府……为何不管?”朱标喃喃自语,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如此僭越,形同谋逆!那司仪竟敢妄比亲王,那农户竟敢乘坐远超规制的车驾,宴请数百宾客……按律,当诛九族!”
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回答朱标的问题,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不是官府不管,而是……可能根本就没有官府了?或者说,没有能够定义并惩罚这种“僭越”的最高权威——皇帝了?
他猛地想起之前天幕零星透露的信息:那个叫“朱及第”的后世之人,言语间对皇帝毫无敬畏;那些网友,可以随意调侃、批评历代帝王;还有那人均七十九岁的寿命,那富足得不像话的农村生活……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与他们所处世界完全不同的秩序。
马皇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握住朱元璋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重八……难道后世……真的……没有……” 她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朱元璋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喧嚣的天幕,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作为从元末乱世中杀出来的开国君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共和”这个词的含义!他也从那些色目人的笔记中看到过西域以西那些没有皇帝、由部族长老或市民议会管理的城邦和小国(虽然理解有限)。难道……难道他朱明天下,最终不仅亡了,而且后世还走上了那条……“无君无父”的道路?!
“天……塌了……” 朱元璋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感到一阵眩晕。儒家伦理中,天子是连接天人的枢纽,是秩序的顶点。没有天子,那就是天道崩坏,人伦尽丧!可为何,天幕中的后世之人,在那“无君”的世界里,似乎活得……更富足,更自在,甚至……更快乐?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矛盾和对未知秩序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位洪武大帝。他一直以为,他奋斗的目标是建立一个万世一系的朱家王朝,让子孙永享至尊。但天幕却似乎在告诉他,他视若圭臬的帝制,在几百年后,可能已然被抛弃,甚至被遗忘在那“铁马”轰鸣和寻常农家的欢声笑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