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空有满腹韬略,却发现自己所要扞卫的,似乎是一个从根子上就在不断流失“道义”与“民心”的堡垒。这种认知与他内心残存的士大夫责任感和军人荣誉感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他看着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墨生”,对方的话语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他试图回避的现实。这个人,不像他常见的那些要么阿谀奉承、要么夸夸其谈的同僚,其见识之广、思辨之深,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遇到“知音”的感觉。尽管,这个“知音”所言,句句都指向他正在效忠的阵营的痛处。
“墨先生见识不凡。”吴忠友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中充满了疲惫与迷茫,“只是……大势如潮,个人如舟,纵能看到方向,有时也难免……身不由己。”
这话已不再是纯粹的辩驳,而是流露出内心的挣扎与苦闷。
赵致远知道,火候已到,不能再逼。共鸣已然产生,吴忠友的心防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适时地收敛了锋芒,将话题重新引回书画,语气变得温和:“吴参谋过誉了。晚生只是信口开河,扰了您赏画的雅兴。其实,无论家国天下,还是笔墨丹青,最难得的,便是一个‘知’字。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能遇到吴参谋这般真正懂画、亦懂这画外之意的人,晚生已是深感荣幸。”
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吴忠友致意。
这番话,既给了吴忠友一个台阶下,避免了场面僵持,又再次强调了“知音”的概念,为后续更深入的接触埋下了伏笔。
吴忠友看着赵致远诚挚的眼神,心中一动。他也举起了杯。两人目光交汇,在烛光下,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超越当前身份与立场的、复杂难言的理解。
就在这时,白曼琳(蝴蝶)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打断了他们的深谈,邀请他们移步去欣赏另一幅花鸟画。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思想的种子已经播下。这场关于家国山河的论述,在吴忠友心中激荡起的共鸣,绝不会轻易平息。
晚宴结束时,吴忠友主动向赵致远询问了联系方式(一个公开的、用于学术交流的信箱)。而赵致远也顺势提出,日后若有机会,希望能再向叶参谋请教兵法与书画之道。
走出胡公馆,夜色深沉。赵致远知道,下一次见面,他将不再满足于泛泛而谈。他需要一首更精准、更能试探出吴忠友真实心意的“曲子”,如同伯牙子期,他需要弹奏一曲高山流水,来看清眼前这位“知音”,究竟能听懂几分,又愿意跟随这琴声走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