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日子比张大海想的苦。天不亮就得起来背书,暹罗语的发音绕得像麻绳,印度语的字母弯得像小虫,他常常念到口干舌燥。算学课上,先生教“球面三角”,说这是航海定位的本事,黑板上画着经纬线,像张蜘蛛网,他盯着看半天,才弄懂“纬度越高,影子越长”的道理。
最让他新鲜的是航海课。先生带他们去洛阳码头,指着一艘待修的蒸汽船讲“吃水线”“舵机原理”,还让摸了摸黄铜罗盘,说“这玩意儿能指方向,比看星星靠谱”。有回先生带来个西洋望远镜,张大海凑上去一看,远处的桅杆上的绳结都看得清清楚楚,惊得眼睛瞪成了铜铃。
同窗里,有个叫林小满的广州少年,爹是跑南洋的商人,从小跟着船跑过几趟,会说几句蹩脚的马来语。他总给张大海讲南洋的事:“那边的芒果甜得粘嘴,燕窝白得像雪,商站的翻译穿绸衫,腰里挂银表,土人见了都点头哈腰……”
“真能赚大钱?”张大海问。
“那还有假?”林小满拍着胸脯,“我爹说,会说外国话、会算账的,商站抢着要,干得好的,三年就能在广州买宅子!”
这话像团火,在张大海心里烧得旺。他学得更卖力了,夜里在油灯下抄单词,手指被墨染得乌黑;算学题做了一遍又一遍,算盘珠子被磨得发亮;连先生教的“看云识天气”,他都记在布衫的衣角上,说“以后出海用得上”。
半年后,广州分校的先生来选拨,看中了张大海和林小满。“你们俩算学好,外语也不差,”先生拿着成绩单,“马六甲商站缺人,下个月就走,愿意去吗?”
张大海想都没想:“愿意!”
回家收拾行李时,他把录取通知书和攒下的月钱(学堂管食宿,每月发五百文零花钱)交给娘:“娘,这钱给爹抓药,等我在南洋站稳脚,就接你们去住竹楼,听说那边冬天不冷。”
娘抹着眼泪,往他包袱里塞了双新布鞋:“到了那边,好好学,别惹事,给家里捎信……”
出发那天,洛阳码头挤满了送别的人。张大海背着包袱,和林小满登上开往广州的船,甲板上还有十几个同窗,都是要去南洋的。船开时,他看见娘还在岸边挥手,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个黑点。
“别难过,”林小满拍着他的肩,“等咱们成了大翻译,风风光光回来!”
张大海望着滔滔河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他想起学堂先生说的话:“海外学堂教的不只是本事,更是让你们把眼睛放宽,知道这天下不止洛阳城、不止中原地,还有更宽的海,更远的人。”
船过长江时,他掏出怀里的单词本,借着月光念:“马六甲……胡椒……交易……”念着念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仿佛已经看见南洋的太阳,看见商站里不同肤色的人笑着握手,看见自己穿着绸衫,把赚来的银子往包袱里塞,沉甸甸的,像揣着整个家的希望。
这趟路,注定很远,但张大海不怕。他知道,学堂的门为他打开了,海的门也为他打开了,只要往前走,日子总会像南洋的椰果,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等着人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