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河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刚过,鹅毛大雪就漫天卷地而来,把整个镇子裹进一片白茫茫里。寒风像无数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连狗都缩在窝?不肯露头。但镇子东头那间新盖的学堂里,却透着暖融融的光——屋里砌了个半人高的大火炉,烟囱从屋顶伸出去,冒出的青烟在雪雾里打了个旋,很快被风吹散。
二十几个孩子围坐在火炉边,小脸蛋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上挂着细密的白霜,却都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讲台前的先生。先生叫沈知言,是从江南来的,穿着件厚棉袍,袖口和领口都缝了厚厚的皮毛,说话时带着吴侬软语的温软,却句句清晰有力。
“来,跟着我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沈知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这八个字。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冻得邦邦硬,粉笔划过,留下清晰的白痕。
孩子们跟着念,声音参差不齐,有的咬字不清,有的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把“黄”念成“王”,把“荒”念成“慌”。沈知言没纠正,只是笑着再念一遍,放慢了语速,特意加重了韵脚:“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孩子们跟着学,这次顺多了。坐在最前排的虎头小子叫狗剩,是猎户的儿子,手里还攥着半截冻硬的窝头,念到兴头上,竟把窝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噎得直瞪眼。旁边的小姑娘连忙递过水壶,他灌了两口,才红着脸继续念。
沈知言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温柔。来漠河之前,他在苏州府的学堂里教富家子弟,窗明几净,学生们穿着锦缎袍子,却总爱走神。可这里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手冻得像红萝卜,有的还裂着口子,却把课本抱得紧紧的,生怕被炉火烤坏了纸页——这些课本,是他从江南带来的,每一本都包着厚厚的牛皮纸封面。
“先生,”狗剩突然举手,嘴里还嚼着窝头,“您说,念书能让漠河变暖和吗?”
这个问题,孩子们早就想问了。沈知言刚来时,他们见他穿着单薄的棉袍(其实里面缝了羊毛),冻得直搓手,就问他为啥要来这鬼地方。沈知言说:“我来教你们念书啊。冬天冷不怕,咱们学了本事,将来修铁路、开矿山,让漠河也变暖和。”
当时孩子们都笑,说先生是书呆子——漠河打有年头起就这么冷,铁轨是铁的,只会更冰,咋能变暖和?
但此刻,沈知言认真地放下粉笔,走到火炉边,拨了拨里面的炭火,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眼睛发亮:“你们看这火炉,烧的是煤,对不对?”
孩子们点头。漠河的煤多,家家户户都靠煤炉取暖。
“那你们知道煤是从哪儿来的吗?”沈知言又问。
狗剩抢着答:“从矿里挖的!我爹说,煤层深着呢,挖出来黑黢黢的,能烧一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