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顾府的密室比寻常人家的正厅还阔气,金砖铺地,紫檀木长桌旁围坐着十几个面色铁青的人。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明明灭灭,映得他们袍角的暗纹像一群蜷着的毒蛇——那是江南士族的家徽,曾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了几百年。
“啪!”顾族长将密信拍在桌上,火漆印崩开的碎屑溅到他花白的胡须上。信纸摊开着,“断云票号查抄私银十万两”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疼。“漕运的利差刚被铁路分走一半,现在连祖宗传下来的‘供奉银’都敢动,”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声音像磨了沙,“曹林这是拿我们江南士族当砧板上的肉,一刀刀往下剁!”
坐在下首的张家长子冷笑一声,手里的玉佩转得飞快:“族长何必动怒?咱们顾家在苏州经营三百年,运河码头的把头半数是咱们的人,私兵也养了三百,真要撕破脸,他断云军未必讨得好。”
“就是!”李家老爷捻着山羊胡,“当年长毛军来的时候,还是咱们几家凑钱募兵守住的苏州城。曹林一个北边来的外乡人,敢掀咱们的根基?”
密室里的附和声像潮水般涌起来,烛火被震得摇晃,墙上挂着的“世代簪缨”匾额投下扭曲的影子。顾族长猛地站起身,腰间玉带扣“啪”地撞在桌角:“传我的话,今晚就让码头的私兵把漕运关卡封了!告诉曹林,要么把查抄的银子原封不动送回来,要么……苏州的粮船一粒米都别想出城!”
夜色像墨汁般泼下来时,苏州运河码头突然乱了。顾家私兵举着刀枪堵住闸口,漕帮的船老大们被拦在水里,船头的灯笼晃得像鬼火。“顾家老爷有令,没新话儿,谁也别想过这道闸!”领头的兵头扯着嗓子喊,腰间的刀鞘撞在石桩上,发出沉闷的响。
消息传到断云军驻苏州的营地时,曹林正在看新送来的粮种试种报告。“江南士族的私兵?”他指尖在“亩产增两成”的数字上敲了敲,抬头对副将说,“不用派兵。让粮站把北境新粮种分下去,每户五斤,就说是……朝廷给种田人的补贴。”
副将愣了愣:“那码头……”
“码头?”曹林笑了笑,指节轻叩桌面,“他们堵的是漕运,又不是咱们的铁路。让火车把苏州的存盐先运到常州,再用马车分过来——断他们三天盐道试试。”
接下来的半月,苏州城像口烧不开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私兵们堵着码头,日子过得越来越松垮——起初还能靠着顾家发的饷银混日子,可家里捎来的信越来越急:“村里分了新粮种,播下去才半个月,苗就比往年壮实一倍,里正说秋收能多打两担米”“隔壁王家媳妇用新粮种磨的面蒸了馒头,白得像雪,你啥时候回来看看?”
这天清晨,私兵营里突然炸开了锅。张家的兵蛋子举着家信冲进账房:“头儿!俺娘说,新粮种是断云军给的!还说……还说要是俺再帮着顾家拦粮船,她就不认俺这个儿子了!”
话音刚落,李家私兵里也响起了骚动。“俺媳妇来信说,城里的盐价涨到五十文一斤了,家里的盐罐子空了三天,孩子天天哭着要吃咸的。”一个满脸胡茬的兵卒蹲在地上,手里的枪杆“哐当”掉在泥里,“顾家老爷倒是顿顿有肉,可咱们的娃连口咸菜都吃不上……”
兵头刚要发作,却发现身边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附和。他这才想起,半个月来,断云军没派一兵一卒来码头,只在城郊搭了个棚子,天天给进城的农户发新粮种,教他们怎么浸种、怎么施肥。那些以前见了士族轿子就躲的庄稼人,现在背着新粮种走在街上,腰杆挺得笔直。
“娘的!”不知谁喊了一声,“顾家占着运河收过路费的时候,可没分过咱们一粒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