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儿根据那古怪店主提供的残缺地图和“江水之下,塔影之间”的晦涩线索,开始了近乎大海捞针般的搜寻。
她查遍了南京临江所有的古塔记载——阅江楼、报恩寺塔、金山寺塔…甚至一些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古塔遗址。她借着夜色和雨雾的掩护,一次次冒险潜入靠近这些塔影的江段,怀中的玉佩和古剑却始终沉寂无声,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和希望。盘缠也将尽,她不得不接一些浆洗缝补的零活勉强维生,昔日太医院医女的双手,变得粗糙红肿。
但她没有放弃。秦岳生死未卜的脸庞和那老瞎子、店主的话语,如同鞭子般驱策着她。
这日黄昏,雨暂歇。她疲惫地回到城南陋居附近,却隐约感觉有些异样。巷口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看似闲逛,目光却不时扫过她的住处。
她心中一惊,立刻警惕起来,不敢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屋后,从一处破损的篱笆缝隙悄悄向内窥视。
只见她那简陋的屋门,竟被人用一把崭新的铜锁从外面锁住了!
有人来过了!
苏宛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是官府?还是…那古董店主的同伙?自己暴露了?
她强压下惊慌,不敢久留,立刻低头转身,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秦淮河上画舫流光溢彩,笙歌曼舞,与城南的破败阴暗仿佛两个世界。苏宛儿裹紧旧斗篷,如同无根的浮萍,漫无目的地走在潮湿的街道上,腹中饥饿,身心俱疲,前途茫茫。
难道…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虚浮的脚步声从旁边一条更阴暗的死胡同里传来。
苏宛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扶着墙壁,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摇摇欲坠。他衣衫略显破旧,但洗得发白,面容憔悴,嘴唇干裂,显然身染重病且饥寒交迫。
那咳嗽声痛苦而熟悉,是肺痨之症,且已入膏肓。
医者的本能,让苏宛儿脚步一顿。她看出这人若再得不到救治,恐怕熬不过今晚。
犹豫只是刹那。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最后几文买食物的铜钱,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仅剩的一点止咳平喘的药粉(她离开京师时带了一些常用药材),走上前去。
“这位公子,你若信得过,将这药粉含服,或可缓解一二。”她将药粉和铜钱递过去,声音尽量平静。
那书生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斗笠下苏宛儿清丽却带着疲惫和风霜的脸庞,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多谢…姑娘好意…在下…沉疴已久…就不浪费姑娘的药和银钱了…”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咳出点点血丝。
苏宛儿不再多言,直接将药粉塞进他手中,又将铜钱放在他旁边的破篮子里:“活着才有希望。公子保重。”
说完,她转身欲走。乱世之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姑娘…请留步…”那书生却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异样。
苏宛儿停下脚步,警惕地回头。
书生喘息着,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看了看苏宛儿的眉眼,又看了看她背上那被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古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似是惊讶,似是追忆,又似是…某种决绝。
“姑娘…可是姓…苏?”书生忽然问道。
苏宛儿心中猛地一震!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的匕首!“公子认错人了。”
书生却仿佛确认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解脱般的笑容:“像…真像…这眉眼…这心性…和苏师…简直一模一样…”
苏师?苏宛儿愣住了。她父亲曾是太医,但也当不起“师”之称谓…
“姑娘不必否认…也无需惊慌…”书生喘息着,从怀中摸索着,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颤抖着递给苏宛儿,“此物…留在在下这里…已是暴殄天物…或许…或许对姑娘…有些用处…”
“这是何物?”苏宛儿没有接,警惕地问。
“一把…钥匙…”书生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能打开…一扇…被遗忘的门…门后…或许有姑娘…想知道的…答案…关于…海…”
海?海瑞?!
苏宛儿心脏狂跳!她猛地接过那油布包,急切地追问:“公子!你说清楚!什么钥匙?什么门?海大人怎么了?!”
但那书生仿佛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倒,眼睛渐渐闭上,嘴角却带着一丝奇怪的、安详的笑容,喃喃出最后几个字:“…薪火…相传…莫忘…莫…”
话音未落,他已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苏宛儿呆立在原地,手中握着那冰冷的油布包,看着眼前这具刚刚逝去的、陌生书生的尸体,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认识自己?或者认识自己的父亲?他口中的“苏师”是谁?他为什么会有这把“钥匙”?又为什么在临死前,偏偏提到“海”和“薪火”?!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布。
里面包裹着的,并非金属钥匙,而是一块深褐色的、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古老令牌!令牌做工古朴,正面刻着一幅极其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图案,而背面,则刻着两个苍劲的古篆——
“格物”!
格物?! 这不是《大学》里的词吗?与这神秘的令牌有何关系?! 这令牌,又如何能打开“被遗忘的门”?!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般缠绕着苏宛儿。
而此刻,远处已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和巡逻官兵的脚步声。
苏宛儿不敢再耽搁,对着书生的尸体默默鞠了一躬,将令牌紧紧揣入怀中,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巷弄深处。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几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生尸体旁。
其中一个黑影检查了一下书生的状况,低声道:“死了。东西不见了。”
另一个黑影声音冰冷:“果然如主上所料,这迂腐的‘守钥人’终究会忍不住,将东西交给‘有缘人’…跟上那个女人!找到‘格物院’入口!主上要的东西…一定就在里面!”
“是!”
黑影们悄然融入夜色,如同最狡猾的猎犬,循着苏宛儿留下的微弱气息,追踪而去。
金陵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凶险。
那枚“格物”令牌,是通往真相的钥匙,还是…引向另一个致命陷阱的诱饵?
苏宛儿一无所知。她只是握紧了怀中冰冷的令牌,如同握着一团燃烧的冰,在无尽的黑暗与谜团中,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