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钱庄,临湖集分号,偏厅。
陈设极尽奢华却低调内敛,无声彰显着主人深不可测的财富与权势。
紫檀木条案光可鉴人,上置整套汝窑天青釉茶具,釉色温润如玉,薄如蝉翼。
墙上一幅疑似吴道子真迹的《仕女图》气韵生动。角落狻猊鎏金香炉升起顶级沉水香,清甜醇厚,却驱不散空气中凝滞的沉重。
午后阳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射入,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将厅堂分割成明暗两界。
王伦端坐主位太师椅,一身月白暗云纹锦袍,面如冠玉,气度沉静。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眼神深邃平静,看不出情绪,却自有一股令人屏息的威仪弥漫开来。
孟玉楼侍立其侧,一身湖蓝色锦缎褙子,妆容精致,神情平静如玉观音,无喜无悲,只有职业性的淡漠。
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由远及近。
李公甫半拖半拽着神情恍惚的李瓶儿进门。
甫一踏入这连空气都带着重量的厅堂,李公甫便猛地拉着女儿,“噗通”一声跪拜下去!
他腰弯得极低,额头几乎触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声音拖长了颤音,试图榨取最大限度的怜悯。
“王公子大恩!孟大掌柜慈悲!小人李公甫……携小女瓶儿,冒死前来叨扰,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李公甫一进门便扑跪在地,声音嘶哑凄惶。
“天杀的贼寇将我逼至绝境,祖宗基业眼看毁于一旦,满门老小性命难保!万般无奈,只得厚着这张老脸,求公子、求钱庄开一线生路,救我全家于水火啊!”
王伦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李瓶儿苍白如纸的脸,在她空洞的眸子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回李公甫涕泪纵横的脸上。
“李员外,”他的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李公甫像是被这平静慑住,哭声戛然而止。
他无奈地又磕了一个头,才颤巍巍地拉着女儿起身,几乎是蹭到下首椅子边,只敢挨着边缘坐下,身体前倾,姿态卑微至极。他双手神经质地搓着膝盖,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嘶哑颤抖:
“王公子明鉴啊!小人自从得了香玉皂专营贴,本想着兢兢业业好生经营,谁知天降横祸!那批倾尽家财、挪借巨款备下的货,刚出济州地界,就在老鹳口被一伙杀千刀的悍匪洗劫一空!货失人亡,血本无归啊!”
他声泪俱下,用力捶打胸口,发出沉闷声响。
“如今债主日日堵门,恶语相向,扬言要拿我妻女抵债!小人已是山穷水尽,连进下一批货翻本的本钱都掏不出一文了!恳请公子、大管事大发慈悲,垂怜我一家老小几十口性命……”
他猛地刹住话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瞥了一眼身旁垂首不语的女儿,那眼神活脱脱是输光的赌徒推出最后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