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完毕,墨迹未干,王伦接过那封仿佛带着她体温、泪痕和巨大牺牲的信笺,迅速而仔细地折好,形成一个不易被窥探的式样,然后郑重地交到武大郎那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大手中。
“武大!此信重于千钧,关乎多条人命!明日一早,城门刚开,你立刻设法,将此信安全送入李府,务必亲手交到李衙内手上,或者他最信任、最贴心的心腹小厮手中!”
“然后,你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出城,直奔城西张员外处寻我等汇合!路上千万小心,避开所有衙役眼线!”
武大郎将那封信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般,紧紧攥住,又小心翼翼地按在胸口最贴身的位置,用力点头,脸上的憨厚怯懦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和责任感所取代。
“公子放心!小人晓得利害!就是拼了武大这条贱命不要,也一定把信送到!送到就立马出城!”
“王教头!”
王伦霍然转身,目光投向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侍立的王进。
“野鸭湖地形我们完全不熟悉,此次行动变数极大!需选二名最得力、最机警、最擅长潜伏追踪与近身擒拿的弟兄,带上必要的绳索、麻核和短刃,即刻出发,连夜潜入野鸭湖周边区域!”
“你们的任务是:彻查湖边环境,摸清所有通往湖边的路径、可供藏身的芦苇荡或树林、便于动手且不易被远处察觉的具体地点、以及得手后最快最安全的撤退路线!绘制简图,牢记于心!”
“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提前埋伏到位,隐匿行踪,如同鬼魅,绝不可暴露!待那李衙内孤身一人踏入预定区域后,仔细观察,确认绝无尾随护卫或其他埋伏,立刻以雷霆手段拿下!速战速决!”
“记住要点:要快!要绝对安静!要确保生擒,目标必须毫发无伤,不能留下明显外伤!得手后,堵嘴捆绑,立刻按预定路线转移!”
“撤退最终目标,就是城西张员外别院!此人,是我们与那李县令谈判,换回武松、平息此事的唯一重要筹码!不容有失!明白吗?”
“领命!” 王进抱拳躬身,声音低沉却如金石交击,没有丝毫迟疑,眼中只有绝对的服从和冷静的杀伐之气。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身后几名气息沉凝的精悍护卫,精准地点了其中两人。三人凑近武大郎,再次低声、快速地向他确认了观音庵的大致方位和野鸭湖的显着特征。
随即,三人如同三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重冰冷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晨曦如同稀释的淡金,透过清河县上空沉滞的薄雾,勉强落在县令府邸那雕梁画栋却隐隐透着几分暮气与陈腐的后宅。
檐角的露水尚未干透,在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夜间残留的檀香气息,与宿醉未醒的浑浊酒气、脂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
李衙内李拱璧斜倚在铺着软锦缎的酸枝木榻上,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窝狂躁的马蜂,嗡嗡作响,隐隐作痛,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
两个面容俏丽、身着绸衫的丫鬟正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梳洗,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带来短暂的舒缓,却也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难受与萎靡。
他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胸腔里泛着恶心,只想挥退所有人,再倒回榻上睡个天昏地暗。
这时,一道矮瘦灵活的身影,如同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虚掩的门缝里挤了进来,带进一丝清晨凛冽的凉气。
此人正是他的心腹小厮,名唤福贵儿的。这小子脸上带着一种极力想绷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诡异兴奋与窃喜,脚下生风般窜到李拱璧榻前,声音压得低低,却又难掩激动。
“衙内!衙内!快醒醒神!喜事临门了!”
“混账东西!”
李衙内被这突如其来的聒噪刺得一激灵,心头无名火起,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恼人的苍蝇般粗暴挥退两个吓得不敢动弹的丫鬟。
他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呵斥,声音因宿醉而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