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向车外厉声喝道:“王教头!传令全队!全速前进!目标——清河县城门!遇有挡路者,不必理会,直接冲过去!”
“驾!”话音未落,王伦已猛地一抖手中缰绳!啪!鞭声在空中炸出清脆的裂响!
驾车的骏马受此催迫,发出一声高亢入云、带着惊惶的长嘶,口鼻喷出团团灼热的白雾。它四蹄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狂奔起来!
沉重的马车顿时如同发了狂的巨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疯狂地碾过官道坚硬的土石路面,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隆隆滚动声,车身剧烈摇晃,卷起漫天蔽日的烟尘,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那前的清河县城!
冲入县城,王伦等人一路无视街市惊惶的目光,疾驰至孟家布庄所在的熟悉街角。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止住泪水、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的孟玉楼,再次彻底崩溃!
那熟悉的、曾经代表着家业与安稳、悬挂了“孟记布庄”四个大字的匾额,此刻一角断裂,歪斜地悬挂着,在呜咽的秋风中无力地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垂死者的最后叹息。
朱漆大门紧紧关闭,两道崭新的、惨白刺目的官府封条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疤,又似一个巨大的叉,冰冷地交叉贴在门板之上,上面盖着的猩红如血的官印,冷酷地宣告着这个家的彻底死亡与终结!
而就在几步之遥的冰冷墙角,一堆散发着腐草、尿臊和淡淡血腥气的破败草席上,蜷缩着一个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正是她的母亲,孟张氏!
那个虽然常年病弱但尚算整洁体面的妇人,此刻已完全瘦脱了人形,面如金纸,嘴唇干裂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气若游丝。
枯槁的身上只胡乱裹着一件单薄的、沾满污渍和尘土的旧衣,衣角甚至能看到被粗暴拖拽磨破的痕迹。嘴角残留着一抹暗红色的、已然半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孟忠颤巍巍地跪在旁边,用一只边沿豁口、脏污不堪的破碗,颤抖着枯瘦的手,试图喂她喝一点浑浊不堪的冷水,浑浊的老泪纵横交错在他沟壑遍布、写满沧桑的脸上,无声地流淌。
周围行人匆匆,或掩鼻疾走,或投来同情又畏惧的一瞥后立刻低下头加速离开,有孩童好奇想驻足,被大人面色紧张地强行拽走,整个街角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麻木、避讳与死寂。
“娘——!!!”
孟玉楼发出一声杜鹃泣血般的的哀嚎,声音尖锐地撕裂了街角死寂的空气,惊飞了屋檐下几只瑟缩的麻雀。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滚落下马背,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扑到母亲身边!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母亲那冰凉得吓人的脸颊,却又在咫尺之遥猛地顿住,生怕自己轻微的触碰就会惊扰了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生命起伏。
她的指尖终于颤抖着触碰到那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手背,那寒意瞬间透入骨髓,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寒噤!
“娘!娘!我是玉楼!玉楼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我啊!娘——!女儿不孝!女儿回来晚了啊!!”
她紧紧握住母亲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的手,将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上面,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滴落在母亲冰凉的手背上,也滴落在她自己早已被这现实凌迟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上。
离家前,母亲强撑着病体倚着门框,眼中那份化不开的不舍与深不见底的忧虑,此刻化作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地、残忍地切割着她的灵魂!
是她!是她执意远行!是她将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留在了这虎狼环伺、毫无庇护的绝境!
王伦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人间惨剧,饶是他心志坚如磐石,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深深动容,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他示意王进立刻带人散开警戒,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街角每一个可疑的阴影和窗户,防范任何可能的威胁。
他自己则蹲下身,无视地上的污秽,两指精准地搭上孟张氏那几乎摸不到脉搏的腕脉,又极轻地探了探她那微不可察的鼻息,眉头瞬间锁死,面色凝重至极。
“脉象浮散无根,细微欲绝,如游丝将断!气息奄奄,命火如风中残烛,将熄未熄!必须立刻施救!迟则片刻,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他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那件用料华贵、内衬柔软的锦缎披风,带着近乎郑重的轻柔,小心而密实地盖在孟张氏冰冷的身躯上,试图为她留住那一点点微弱的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