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神罚吗?”一位年老的埃及祭司喃喃自语,手中祭祀用的铜铃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接触:丝绸下的暗流
炮口残余的青烟尚未散尽,一艘装饰相对华丽、悬挂着使节旗帜的中型蒸汽快艇,在几艘装备速射炮的小型炮艇护卫下,沉稳地驶向亚历山大港的指定泊位。快艇甲板上,特使张温身着代表华夏新盟的深紫色文官锦袍,气度沉凝。他身后,跟着数名身穿笔挺军装的海军武官(作为武力象征),以及捧着礼盒的随员。
码头上,气氛压抑而戒备。瓦勒里乌斯总督强作镇定,在一群披挂整齐、铠甲鲜明的禁卫军簇拥下等候着。他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属于帝国行省最高长官的威严笑容,但眼底深处的惊惧和警惕,却难以完全掩饰。那位丝绸商克里奥帕特莉丝,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也站在了总督身后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眼神低垂,仿佛只是总督随员中的一员。
张温步履沉稳地踏上古老的、被海水浸染成深褐色的石码头。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森严的罗马禁卫军,在克里奥帕特莉丝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一秒(敏锐的职业直觉让他捕捉到这个埃及女人身上不寻常的气息),最终落在瓦勒里乌斯身上。
“尊敬的罗马埃及行省总督,提图斯·奥勒留·瓦勒里乌斯阁下,”张温的拉丁语带着一丝东方口音,却异常清晰流畅,显然受过严格训练,“本人张温,奉华夏新盟吴王殿下及联盟统帅部之命,作为特使,向总督阁下及伟大的罗马元老院与人民致以问候。” 他的礼仪无可挑剔,微微躬身,动作幅度恰到好处,既表达尊重,又不失使节的尊严。
瓦勒里乌斯干咳一声,挺直腰板,用罗马式的腔调回应:“以罗马元老院与人民的名义,欢迎来自遥远东方的使者,张温阁下。贵国舰队的…威仪,令人印象深刻。” 他刻意加重了“威仪”二字,试图掩盖内心的震撼与不安。
初步的寒暄之后,张温开门见山:“总督阁下,吾国舰队远涉重洋,一为互通有无,二为传递善意。吾国愿在贵港附近,购置或租赁一小片临海土地,建立永久贸易站。此站仅为商旅提供便利,绝无他意。吾国盛产丝绸、瓷器、茶叶以及诸多精巧之物,亦对贵国的金银、玻璃、谷物、乃至…一些特殊的消息,颇感兴趣。” 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随行的两名士兵沉稳地抬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箱。箱盖打开,柔和的光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里面整齐叠放着数匹顶级丝绸,其光润如月华流水,其色彩之瑰丽丰富远超罗马贵族所能想象。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件薄如蝉翼、胎质细腻、釉色温润如玉的瓷器,以及数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茶叶。
瓦勒里乌斯的目光在丝绸和瓷器上贪婪地停留了几秒,作为总督,他深知这些东西在罗马的价值,足以换来堆积如山的黄金。但他迅速收敛心神,恢复了政客的警惕:“贸易…自然是增进友谊的桥梁。不过,永久驻地之事,关乎罗马法律及埃及行省的安危,本督需详加考量,并上报罗马元老院定夺。”他试图拖延。
“自然。吾国理解总督的职责所在。”张温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对方的反应,“贸易站的具体选址与权限,可容后再议。不过,在等待元老院消息的这段时间,为了体现诚意,也为了护佑往来商旅安全,吾国舰队将暂时停泊于外海锚地。同时,为确保信息畅通,吾国希望在贸易站正式建立前,在码头区获得一小块区域,设立一个临时的信号传递点,以供我方商船与舰队联系。此点仅需占地数丈,并保证绝不用于军事目的。” 他抛出了一个看似非常微小的、几乎无害的要求——一个信号传递点。他甚至示意随从拿出了一份盖有吴王大印的、措辞严谨的书面承诺函。
瓦勒里乌斯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相比于要求建立永久据点,一个临时的、小小的信号点似乎微不足道。他身边负责港口管理的官员微微点头,示意这在技术上可行且易于监控。总督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那箱令人目眩神迷的珍宝,权衡着拒绝这点微不足道要求可能带来的贸易损失和激怒这支可怕舰队的风险。
“可以。”瓦勒里乌斯最终点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宽宏,“罗马欢迎朋友。信号点之事,本督会安排人配合贵使。至于贸易站…需待元老院裁决。在此期间,贵国商船可在港口规定区域进行贸易活动。”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已将对方部分商业活动纳入自己掌控的允诺。
“总督阁下深明大义!”张温笑容可掬,再次躬身致谢。交涉的第一步,在表面的宾主尽欢中完成。那位一直低调旁观的埃及女商人克里奥帕特莉丝,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入了总督随员的人群阴影中,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东方丝绸截然不同的复杂香料气味,证明她曾在此停留。
港口阴影:莎草纸的秘密
夜色如墨,再次笼罩亚历山大港。白日里喧闹的码头区陷入了沉寂,只有海浪轻拍堤岸的哗哗声和远处舰队锚地隐约传来的低沉轮机声。港口警戒塔楼上,几盏昏黄的火把在风中摇曳,罗马哨兵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忽长忽短。
就在这浓重的夜色掩护下,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低矮狭长的埃及本地小渔船,如同幽灵般滑离了隐蔽的港湾角落。船桨包裹着厚厚的麻布,入水无声。船头,一个身披深色斗篷、身形窈窕的身影紧盯着前方漆黑的海面。正是克里奥帕特莉丝。
小船熟练地避开几处浅滩暗礁,悄无声息地驶近庞大的舰队锚地边缘,停在一艘中型的武装补给舰投下的巨大阴影中。补给舰的船舷旁,一道绳梯早已无声垂下。
克里奥帕特莉丝如灵猫般攀援而上。甲板上,一名身穿深蓝色作训服、面容冷峻的海军情报少校已在等候。两人没有任何寒暄,迅速进入船舱内一个经过特殊屏蔽处理的狭小舱室。
“东西。”少校的声音如同舱壁的铁板般冰冷。
克里奥帕特莉丝从斗篷内衬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蜡封紧的细长铜管,无声地递了过去。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鹰’在君士坦丁堡(拜占庭)活动的证据。他们在收买元老,资助一些落魄的学者研究…一些危险的图纸,关于‘自行动力’和‘爆裂之火’。还有,他们在小亚细亚的士麦那(Syrna)似乎有一个秘密铸造场,守卫极其森严,连罗马总督的亲兵都无法靠近。” 她的情报价值极高,也极其危险。
少校接过铜管,借着舱壁一盏昏暗油灯的光线,迅速检查了蜡封的完整性,然后极其谨慎地将其收进一个内衬铅板的铁盒中。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代价?”
“下一批丝绸和瓷器的优先购买权,再加三支那种…可以看清极远处的‘千里镜’。”克里奥帕特莉丝语速很快,显然早已盘算好,“还有,我需要提前知道你们舰队下一步的主要补给港口。”
少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请记住,商人小姐,”他直视着克里奥帕特莉丝在阴影中闪烁的眼睛,“与风暴同行,最大的危险并非风暴本身,而是引来了不该注视的目光。你提到的‘鹰’…远比罗马人警觉和危险。你的人,在士麦那,最近最好收敛些。” 这是一个善意的警告,也是威胁。
克里奥帕特莉丝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了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多谢提醒,长官。我会…小心。” 她拢了拢斗篷,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踏上绳梯前,少校似乎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总督府晚宴的请柬,今日已送到旗舰。张温特使会代表我方出席。”
克里奥帕特莉丝脚步未停,只有一声低微的回应随风传来:“知道了。祝你们的特使…有个愉快的夜晚。” 语气意味深长。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船舷下方,融入黑暗的小船中,很快便消失在海港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灯火罗网:盛筵杀机?
总督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巨大的枝形青铜吊灯上,数百支蜡烛将宴会厅映照得金碧辉煌。精美的马赛克地面上,倒映着宾客们华服盛装的身影。乐师吹奏着悠扬的希腊长笛,空气中弥漫着烤羔羊、无花果、葡萄酒以及昂贵香料的浓郁气息。这是瓦勒里乌斯总督为东方特使张温举办的盛大欢迎晚宴,邀请了亚历山大城几乎所有的头面人物——罗马官员、希腊学者、埃及祭司、犹太富商、阿拉伯香料商…形形色色,济济一堂,充满了帝国边境特有的、混杂着浮华与躁动的异域情调。
张温身着一袭特制的、纹饰更为繁复华美的紫色使节袍服,在吕岱特意安排的两名军容整肃、目不斜视的海军武官(名为护卫,实为威慑)陪同下步入大厅。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好奇、敬畏、揣测、嫉妒…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那些精心修饰的面孔之后。张温泰然自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用流利的拉丁语和希腊语与上前问候的宾客寒暄,礼节周全,应对得体。
瓦勒里乌斯总督满面红光(不知是酒意还是刻意表演),亲自端着镶嵌宝石的金杯迎了上来,声音洪亮:“啊!尊贵的特使阁下!欢迎来到埃及,来到这座沐浴在知识与财富光芒下的伟大城市!愿今晚的宴饮,为我们的友谊打开美好的序章!” 他热情洋溢地与张温碰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在杯中荡漾。
“承蒙总督阁下盛情款待,倍感荣幸。”张温举杯浅酌,笑容不变,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希腊学者们在角落低声争论着舰队的动力来源;身着白袍、佩戴金饰的埃及大祭司在几名富商的簇拥下,眼神深邃地望向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圣甲虫护符;几位犹太商人则聚在一起,用希伯来语快速地交流着,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评估着东方丝绸带来的利润空间;还有那些罗马军官,虽然身着便服,但坐姿笔挺,眼神锐利如鹰,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张温和他身后的武官,以及他们腰间佩戴的样式奇特、短小精悍的燧发手铳(配发给军官的自卫武器)。
就在这时,总督府管家躬身来到瓦勒里乌斯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总督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混杂着兴奋与凝重的神色,他转向张温,提高声调,带着一种刻意的戏剧性口吻:“啊!特使阁下!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位特别的人物!她的到来,必将为今晚增添无上荣光!”
随着他的话音,大厅深处一道由奴隶把守的镶金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婀娜的身影在门后璀璨灯火的映衬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身着一袭古老托勒密王朝式样的长裙,金线与深蓝色亚麻交织,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繁复精美的黄金头饰垂落额际,中心镶嵌的巨大绿松石与她那深邃如尼罗河夜色的双眸交相辉映。她的皮肤是沙漠骄阳淬炼出的蜜色,光滑如绸。她缓缓走来,步履从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疏离,仿佛来自壁画中的女神。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连乐声都仿佛停滞了一瞬。所有的目光,无论是罗马人的、希腊人的、埃及人的,都饱含着惊叹、敬畏与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聚焦在她身上。
克里奥帕特莉丝?不!张温瞬间否定了这个念头。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场和装扮,绝非白日那个精明的商人所有!虽然眉眼依稀相似,但气质判若云泥!这位更像是…一个精心扮演的角色,一个被刻意推到台前的古老荣光的化身!
“特使阁下,”瓦勒里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亮出了手中最神秘的王牌,“请允许我向您引见,伟大的托勒密王朝尊贵的后裔,尼罗河明珠,克丽奥佩特拉·塞勒涅殿下(cleopatra Selene II)!”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在埃及乃至整个罗马都充满了传奇与争议的名字——克丽奥佩特拉七世(埃及艳后)之女的名字!
张温的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丝毫未显,只是依照礼节,极优雅地躬身行礼,目光深沉如渊:“能目睹真正尼罗河明珠的光彩,是在下的无上荣幸,塞勒涅殿下。” 他的目光与那位“殿下”深邃复杂的眼神瞬间交汇,无声的角力已然开始。这个女人,是瓦勒里乌斯用来抬高身价、拉近距离的工具?还是一个更为古老、更为神秘、隐藏着埃及本土势力的触手?她深夜传递情报,此刻又高调现身…这看似热闹的宴席,每一道精致的菜肴,每一杯醇厚的美酒,都仿佛在无声地散发着危险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