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伏波号”尖锐的汽笛声撕心裂肺地拉响,穿透风暴的轰鸣,向整个舰队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晚了。大自然的狂暴远超人类的反应极限。那道接天连海的黑色水墙,已如毁天灭地的巨神之锤,轰然砸至!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震碎内脏的巨响!不是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而是万吨海水直接撞击钢铁舰体的恐怖轰鸣!整个“伏波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洪荒巨手攥住,猛烈地向下一沉!甲板瞬间被浑浊的海水完全吞没!冰冷刺骨的海水咆哮着涌入每一个敞开的舱口,顺着甲板的缝隙疯狂倒灌!无数固定不牢的物件:木桶、缆绳盘、甚至几个水兵,像落叶般被狂流瞬间卷走!
大乔在风暴降临的第一时间就被护卫强行拉进了相对坚固的舰桥指挥室。即便如此,当巨浪砸落的瞬间,她也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攻城槌里,然后被狠狠抡起砸向地面!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乎都错了位!身体被巨大的惯性死死按在冰冷的铜质舱壁上,几乎无法呼吸!耳边除了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什么也听不见!眼中只有透过厚厚观察窗看到的、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天空彻底消失了,世界只剩下浑浊翻腾的海水,巨大的浪峰如同崩塌的山峦,层层叠叠地从舰艏方向碾压过来!
“顶住!顶住啊!”轮机舱内一片地狱景象。负责蒸汽机的工师和炉工们如同在炼狱中挣扎的鬼魂。灼热的蒸汽在舱内弥漫,巨大的锅炉在浪涌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负责最大那台锅炉的壮硕工师,双臂肌肉虬结得如同老树根,脸上青筋暴突,正用一根粗大的铁撬棍,死死顶住因船体剧烈倾斜而几乎要脱离固定基座的沉重飞轮!每一次浪峰的冲击,都让撬棍与飞轮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滚烫的蒸汽从压力阀失控般喷出,灼烧着他的手臂,皮肤瞬间红肿起泡,他却恍若未觉!汗水、海水和血水混在一起,从他额头淌下,滴落在滚烫的金属表面,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化为白烟!他眼中只有疯狂旋转的飞轮和指针剧烈跳动的压力表!一旦飞轮脱出或锅炉爆炸,整艘船将瞬间失去动力,成为怒海中随意揉捏的玩具!
“稳住!给老子稳住——!!!”他嘶吼着,声音淹没在蒸汽的嘶鸣和海浪的怒吼中,如同绝望的困兽。
“轰隆!!!”
又一个更高的巨浪,如同崩塌的雪山,以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伏波号”的舰艉!船体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巨大的龙骨似乎都在痛苦地扭曲!舰尾猛地向下一沉,几乎被按进海面之下!紧接着,船体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上抛起!尖锐的金属撕裂声传来——那是舰尾辅助舵机在巨大扭力下发出的哀鸣!
“报告!舵机联动杆断裂!方向失控!”轮机舱的传声筒里,传来带着哭腔的绝望嘶喊。
舰桥上,鲁肃的脸色瞬间煞白。失去了方向控制,在这样狂暴的浪涌中,舰体随时可能被打横,倾覆只在顷刻之间!
“后备人力舵!!”陆逊目眦欲裂,拔剑怒吼,“所有能抽出手的水兵,去尾舵舱!用血肉之躯给老子把方向顶住!死也要死在舵轮上!”
命令下达的瞬间,十几个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海水和血污的水兵,毫不犹豫地扑向通往尾舵舱那被海水倒灌、如同瀑布般奔涌的狭窄通道!他们要用肩膀,用脊背,用生命去扛住那失控的巨舵!
赤道之怒,正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考验着这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智慧的钢铁造物,以及驾驭它的人类的意志极限。浪尖与谷底的巨大落差,如同反复捶打的巨锤,将渺小的舰队反复抛掷。风暴的洪钟,正在这片无主之海上,发出最严酷的审判之声。
星图与沙盘
风暴的狂怒终于耗尽了它的力气。
当最后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墨黑的云层,将瞬间惨亮的世界重新抛回更深的黑暗后,那如同亘古巨人咆哮般的风雷之声,开始不甘地低吼着,渐行渐远。虽然大雨依旧倾盆,海浪依旧汹涌,但那种毁天灭地的窒息感,终于开始缓缓消散。
劫后余生的舰队,如同被巨兽蹂躏后遍体鳞伤的疲惫兽群,在浑浊的海面上艰难地调整着队形,继续朝着既定的方向蹒跚前行。蒸汽明轮再次发出低沉的“哐哒”声,驱动着残破的船体,破开依旧起伏不定的浪涌。
“伏波号”舰桥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水腥味、焦糊味、血腥味以及浓烈的草药气息。幸存者们聚在一起,脸上混杂着疲惫、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这一役,损失惨重:“镇海号”蒸汽炮舰舰艏被巨浪拍裂,大量进水,虽经紧急损管堵住,但航速大减,如同跛足的巨兽拖在队尾;“定远号”三根副桅折断,上层建筑一片狼藉;补给舰“丰泽号”更是因货物移位导致严重侧倾,几乎沉没,全靠友舰拖拽才幸免于难。人员伤亡名单被统计官用颤抖的手写下,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消失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哭泣,甚至没有人抱怨。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在死亡与恐惧的淬炼后,在每个人的胸腔里燃烧——一种近乎狂热的、对自身力量新生的认知!
“鲁公!报告出来了!”一位年轻的工师,手臂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却带着光,将一份墨迹未干的报告呈给鲁肃,“锅炉经受住了极限压力考验!特别是主锅炉,在超过设计值四成的高压状态下持续运转超过一个时辰!核心锻件、铆接点、冷凝管道……无一处爆裂!密封阀虽有泄漏,但迅速被自动锁死机构控制住!蒸汽机……我们的蒸汽机扛住了!它扛住了赤道的狂怒!”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轮机舱的工师们也聚集过来,那个用撬棍顶住飞轮的壮汉,双臂裹满了厚厚的、渗着黄褐色药膏的布条,他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鲁公,那铁家伙……是条好汉!比俺老牛还扛揍!”
鲁肃接过报告,手指抚过纸上那些有力的字迹,感受着这份报告沉甸甸的分量。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闪烁着光芒的年轻面孔,缓缓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好!好极了!此役,蒸汽机当为首功!传我令,轮机舱全体,包括殉职者,记大功!‘伏波号’主锅炉,赐名‘辟浪’!”
“辟浪!辟浪!!”短暂的欢呼声在舰桥内响起,带着血与火的回响。这是对钢铁造物的礼赞,更是对自身智慧与勇气的加冕。
舰桥的另一端,气氛同样热烈。巨大的海图桌上,铺满了刚刚整理好的资料。大乔(李雯)的炭笔在纸上飞驰,记录着风暴前后关键的海流、风向、气压(由改良的“风雨表”测得)、浪高(目测估算)等数据,为未来的航行提供宝贵的经验。她的速记本上,沾着点点水渍和汗迹,墨迹有些晕染,却无损其内容的珍贵。周围的航海官、领航员们则围绕着几份刚刚绘制完成、墨迹淋漓的海图,激烈地争论着。
“看这里!鬼牙礁的实际位置,比我们根据旧海图推算的,向东偏移了足足十七里!若非‘天元仪’定位及时修正,后果不堪设想!”
“无风带并非完全无流!我们监测到一股自东南向西北的潜流,虽然缓慢,却持续不断!这就能解释为何耗水耗煤超出预期!”
“还有这场风暴的路径模型!结合‘风雨表’的气压骤降记录和目测浪涌方向,我们或许可以摸索出在赤道海域预判强对流天气的规律!”
他们的讨论充满了专业术语和数据,眼中燃烧着探索未知的火焰。知识,在这场风暴的洗礼后,如同礁石上冲刷出的珍珠,显得更加璀璨夺目。
鲁肃和陆逊悄然走到海图桌旁。陆逊看着那些被重新精确标注、甚至增添了许多新发现的岛屿、礁石、洋流箭头和风暴警戒区的海图,缓缓道:“鲁公,经此一劫,我们的海图,厚了何止三寸?是用铁、用火、用血换来的啊。”
鲁肃的目光则停留在大乔记录的数据簿上,又看向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航海官们,沉声道:“比海图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成长。他们亲历了风暴,懂得了敬畏,更懂得了驾驭。此役之后,这支舰队,才算是真正有了远航寰宇的魂魄。”
就在这时,舱门被猛地推开。一名浑身湿透、脸色却异常激动的情报官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物件。
“鲁公!陆都督!有重大发现!我们派往‘鬼牙礁’附近小岛补水的先遣小队,在岛内腹地的隐秘小湾里,发现了这个!”
他解开层层油布,将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海图桌的空处。
船舱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那是一个……船首像的残骸?质地似乎是某种深色的硬木,但边缘处却有被高温灼烧碳化的痕迹。雕刻的风格极其诡异、粗犷,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异域气息——纠缠盘绕的蛇形生物,睁着空洞而邪异的眼睛;扭曲的人形挣扎着伸向天空;还有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深深镂刻在木纹之中。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在那些扭曲的雕刻缝隙里,凝固着一种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铁锈般的腥气,昭示着它曾见证过的恐怖。
“在发现它的浅滩附近,”情报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队还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碎木板,材质同样奇特,带有榫卯结构,但……绝非我华夏样式!而且,我们在岸边高处,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临时营地痕迹……篝火灰烬很新,不超过五天!营地周围有明显的、不止一个人的脚印,但只延伸到丛林边缘就消失了,像是……突然被抹去了一样!”
“船首像……异族船只残骸……新近的营地……消失的足迹……”鲁肃拿起那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雕刻残片,手指摩挲着上面扭曲的纹路和暗褐色的污迹,眼神锐利如鹰隼。
陆逊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他看向鲁肃:“鲁公,这绝非寻常遇难船骸!那艘未知的船,可能就在风暴前,甚至就在我们遭遇风暴的同时,经过或停留于此!那些人……是敌?是友?他们去了哪里?为何营地痕迹犹在,人却消失无踪?”
舰桥内刚刚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一股比赤道风暴更刺骨的寒意,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未知的海域,潜藏的不止是自然的凶险。刚刚摆脱风暴的舰队,似乎又一头撞进了一片更加深邃、更加诡谲的迷雾之中。前方被风暴洗刷过的海面,阳光重新刺破云层,洒下万点碎金,却驱不散那悄然弥漫开来的、源自同类的阴冷阴影。星图指引着方向,而海图之上,已悄然滴落了一滴来自未知威胁的、暗红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