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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瘟神骤临·十室九泣(2 / 2)

“亡羊补牢……”他心中低语,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混乱的人群,投向更遥远、更寒冷的北方天穹,“只是这‘牢’,怕是早已千疮百孔。北方的‘白灾’,应当也快下来了吧……”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那石灰的刺鼻气味和身后绝望的哭嚎,似乎都被他隔绝在那份沉静得可怕的外表之下。

邺城,大将军府邸深处。

即便门窗紧闭,浓烈的药味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与名贵熏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袁绍(钱广进)烦躁地将手中一份帛书重重拍在案上,那正是他几日前派人送给曹操、暗含指责的诘问信底稿。

“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跳动,在华丽却压抑的书斋里来回踱步。“度田!度田!该死的度田令!”他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座精美的青铜灯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沮授肃立一旁,面色凝重如铁,下颌绷紧:“主公息怒。当务之急是防疫!清河、巨鹿两郡疫情如火,邺城昨日又报新增十七户染疾!太医院人手药物皆已捉襟见肘!若再不强力干预,恐……”

“干预?怎么干预?!”袁绍猛地转身,双目赤红地瞪着沮授,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审配!你说!你告诉孤,怎么干预?那些世家!他们肯把囤积的药材拿出来吗?肯把家藏的良医派出来吗?肯让佃户们停下春耕去清理沟渠秽物吗?!”

被点到名字的审配心中一凛,连忙躬身:“主公明鉴,世家大族…亦有难处。人丁染疾者亦不在少数,恐慌蔓延,闭户自保亦是人之常情…此时若强行征调,恐生激变…”

“人之常情?激变?”袁绍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指着窗外,“听听!听听这满城的恸哭!那不是人之常情!那是催命符!他们巴不得孤倒台!巴不得孤这度田令胎死腹中!用瘟疫来拖垮孤!用瘟疫来证明孤是错的!” 他猛地看向沮授,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公与!传孤将令!即刻起,邺城四门紧闭!许出不许进!城内坊市分隔,由兵卒把守!染疾者之家,门悬白布,差役每日派送基本米粮药草置于门外,严禁出入!敢有违抗者、造谣惑众者、囤积居奇者——斩!”

“主公!此法太过酷烈!恐失民心……”审配惊呼。

“民心?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民心?!”袁绍咆哮着打断他,眼神凶狠地扫过沮授和审配,“去办!出了任何岔子,孤担着!孤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孤的刀快!”

袁绍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试图用最粗暴的铁腕,锁死这座已经渗入瘟神爪牙的都城。然而,这份基于恐惧和愤怒的决绝,在无孔不入的瘟疫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沮授领命而去,背影沉重。审配面如死灰,不敢再多言一声。书斋内只剩下袁绍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哭声。那哭声,正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在邺城另一角的太医院总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是这里的主旋律。庭院里临时搭起了成排的草棚,里面躺满了痛苦呻吟的病患。脸上覆着厚厚浸药粗麻布的医工和健妇们脚步匆匆,穿梭其间,喂药、擦拭、更换污染的草席。空气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只有压抑的咳嗽声和微弱的哀吟在回响。

后院一间被严格隔离的净室内,甄宓(方晴)刚刚直起身。她同样覆着药布,露出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罩在素色麻布医袍外的深青色外衫已被汗水和药渍浸透,深一块浅一块。她刚刚完成了一例凶险的针刺放血术,试图缓解一个高热惊厥孩童的颅内压力。孩子暂时平稳下来,被健妇抱走。极度疲惫之下,她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她扶着冰冷的药柜,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清醒。

“夫人!您快歇歇吧!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旁边一个同样疲惫不堪的中年医官忍不住低声劝道。

甄宓摇摇头,声音透过药布显得沙哑低沉:“王医官,城西隔离坊报来的重症名单呢?药汤还够几个时辰?”

“名单在……药……”医官还未答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匠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卷帛书,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不好了!城北…城北大慈安寺收容所那边…韩副院判…韩副院判他…他染疾了!高烧,咳血…已经抬入重症坊了!”

“什么?!”净室内瞬间死寂。所有忙碌的医工都停下了动作,震惊地望来。

韩副院判,是太医院仅有的几位精通疫病治疗的元老之一!是甄宓在邺城最得力的臂膀!连他都倒下了?!

甄宓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被旁边的医官慌忙扶住。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门外堆积如山的待处理药材,指向庭院里看不到尽头的病患草棚,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嘶哑和微颤:

“快……快把邺城现存所有懂疫病的医者名录……包括民间游方、僧道医者……全部整理出来!立刻!马上!还有,派人去…去库房,把最后那批艾叶、雄黄……都搬出来!熏!所有地方,给我再熏一遍!”

人力在枯竭。药物在耗尽。瘟疫的潮水,正一步步淹没她所能掌控的一切。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方晴作为医生那引以为傲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铺天盖地的原始瘟疫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那双习惯了握手术刀、缝合精密组织的手,此刻只能徒劳地抓住艾草的烟尘。

夕阳残血般的光,涂抹在古老的黄河水面上,将浑浊的浪涛染成一片诡异的赤金。宽阔的河面上,却不见往日的千帆竞渡,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几只寒鸦嘶哑地叫着,掠过空旷的天际。

靠近官渡渡口下游的河湾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有简陋的渔船,有运货的平底舢板,甚至有几艘相对结实的客舟——如同被遗弃的幽灵,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浅水区和滩涂上。没有篝火,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只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与草药焚烧的恶臭,随着风,飘荡在河面上。

一些船只被粗暴地拴在一起,船体相互碰撞着,发出空洞的“砰砰”声。更多的船只则歪斜地搁浅在淤泥里,船篷破碎,船板腐朽,显然已被遗弃多日。

一个负责河道巡查的尉官,带着几名用厚重布巾紧紧捂住口鼻的兵卒,正划着一艘小船,在漂浮的船只间小心翼翼地穿行。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亮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一艘较大的客舟上,船篷的帘子被风掀开一角。尉官举起火把照去,火光瞬间映亮船篷内的景象——横七竖八地蜷缩着十几个人影。有的仰面躺着,眼睛空洞地望着顶篷,脸上覆盖着灰黑的死亡气息;有的蜷缩在角落,身体已经僵硬;只有一两个似乎还有微弱的动静,发出蚊蚋般的呻吟,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红斑或溃烂。

“呕……”一个年轻兵卒再也忍不住,扭过头,趴在船边剧烈地呕吐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尉官的脸色在火光下也一片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麻木。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嘶哑着下令:“泼油!扔火把!都烧了!快!一个不留!不能让这瘟神再上岸!”

兵卒们颤抖着,将随身携带的火油罐砸向那些挤满尸骸和垂死者的船只。火把落下。

“轰!”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木料、帆布,以及船上承载的一切生命痕迹。浓烟冲天而起,与夕阳的余晖混合,染红了半边天空。风助火势,很快将附近几艘船也卷入其中。火焰劈啪作响,夹杂着木料爆裂的声音。浓烟中,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声极其微弱、濒死的哀嚎,随即被火焰彻底吞没。

尉官死死盯着那片焚烧的地狱,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颤抖,仿佛来自深渊:

“……完了…河东…河内…兖州…冀州…都完了……”

许昌城南,官营匠作区深处,一座临时搭建、四面透风的简陋隔离棚内。

陈墨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席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在冰冷的地气侵袭下迅速变冷,如同裹着一层冰。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恶寒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牙关格格作响。高烧像地狱的熔炉,在他体内疯狂燃烧,烤干了他的喉咙,灼烧着他的意识。

视野是模糊扭曲的,昏暗的油灯火苗在眼前拉出长长的、跳动的光影。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噪音,夹杂着周围棚子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压抑的呻吟,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似乎是焚烧什么的噼啪声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他费尽全力,才勉强转动了一下几乎要裂开的头颅。目光所及,是同样躺在席子上痛苦挣扎的人影,有的蜷缩如虾,有的僵直挺硬,还有的则在无意识地抓挠着皮肤上溃烂的红斑。一个模糊的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艰难地在他滚烫的脑海中挣扎浮现:

“铁……木……都……没用了吗……”

他想起自己耗尽心血打造的复合齿轮在水轮上那惊天动地的轰鸣,想起钢铁的筋骨在力量中巍然不动。那曾是他对抗这粗砺世界的底气,是他用汗水为这时代锻造出的更强健的筋骨。

可现在呢?

瘟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不与他引以为傲的钢铁木构争锋,却轻而易举地钻入了这血肉之躯的缝隙,腐蚀着支撑他造物的根本。再坚硬的轴,再精妙的齿,失去了驱动它、维护它的血肉之手,便只是一堆冰冷的死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混同着高热的灼烧,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滚烫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粗糙的草席缝隙,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手背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斑块,正悄然浮现。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高热的黑暗深渊时,一点微弱的、与这死亡气息格格不入的触感,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那是一只微凉的手。很轻,带着薄茧,却有着一种奇异的稳定。

陈墨涣散的瞳孔,努力地想要聚焦。透过蒸腾扭曲的热浪,他似乎看到了一抹模糊的白色衣角,以及一张覆盖着厚厚药布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清澈、冷静,如同冬日里未被污染的清泉,穿过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污浊空气,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底。

那只微凉的手并未移开,只是沉稳地搭在他的额上,仿佛在测量一场风暴的烈度。接着,一个同样冷静,甚至带着某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女声,透过药布,穿透他耳中的嗡鸣,清晰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高热惊厥,脉象浮紧洪数。取冰囊敷额,速备清心散,浓煎!此人,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