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辅这几天的心情糟透了。
虎牢关惊天动地的崩塌消息传回长安,如同在他本就焦躁的心头又狠狠砸了一锤。董卓斥责他转运“火雷引”不力的军令一道比一道严厉,措辞一次比一次难听。他满腹的邪火无处发泄,只能变本加厉地鞭打、斥责手下的转运校尉,整个后勤转运衙门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这日午后,牛辅带着一肚子闷气,领着几个亲兵,策马在长安西市附近巡视散心。街道依旧冷清,行人看到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西凉将官,纷纷惊恐避让。牛辅看着那些贱民恐惧的眼神,内心扭曲的掌控欲得到了一丝病态的满足。
突然,一阵清脆稚嫩、却又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童谣声,从不远处一条小巷里飘了出来:
“铅毒蚀骨,洛水呜咽,贪狼入室,祸起萧墙!”
“铅毒蚀骨,洛水呜咽,贪狼入室,祸起萧墙!”
声音反复吟唱,清脆的童音在这肃杀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牛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勒住马缰!铅毒?洛水?贪狼?祸起萧墙?!这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在他的神经上!袁绍在邺城病得快死了!源头就是铸造钱币的铅毒!现在这童谣唱到长安来了?!还说什么“贪狼入室”?谁是贪狼?董太师?还是…意指所有在长安的西凉权贵?说我们是祸乱的根源?!
“哪来的小杂种!给老子抓过来!”牛辅勃然大怒,厉声咆哮!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冲进小巷。片刻,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被揪了出来,像小鸡一样被扔在牛辅的马蹄前,吓得浑身发抖,哇哇大哭。
“谁教你们唱的?!说!”一个亲兵恶狠狠地举起马鞭。
“呜…呜呜…是…是听东头的狗娃他们唱的…”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抽噎着回答。
“狗娃?!”牛辅眼中凶光更盛,“带路!找那个狗娃!还有教他唱的人!”
亲兵们押着哭哭啼啼的孩子,开始沿着街巷搜寻。一时间,西市附近鸡飞狗跳,呵斥声、哭喊声、踹门声响成一片。不少紧闭的店铺门缝里,透出惊惧又带着一丝莫名快意的目光。
就在这混乱之际,牛辅目光扫过街边一面斑驳的坊墙。墙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白垩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同样的话语:“铅毒蚀骨,洛水呜咽,贪狼入室,祸起萧墙!”那刺眼的白色大字,在灰暗的墙壁上如同招魂的幡!
更让牛辅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大字的下方,被人用类似血迹的暗红色颜料,画上了一个极其粗糙、却狰狞毕露的狼头图案!那狼眼猩红,獠牙外露,正对着他狞笑!
“啊!”牛辅身边的亲兵也看到了,发出一声惊呼。
“反了!反了天了!!”牛辅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童谣了!这是赤裸裸的诅咒!是煽动!是针对他们整个西凉统治集团的恶毒攻击!他抽出腰间的佩刀,疯狂地劈砍着墙壁上的字迹和狼头图案!碎石飞溅!“查!给老子彻查!把写这些东西、教这些童谣的,统统抓起来!割了舌头!吊死在城门口!快!!”
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充满了恐惧和暴戾。蔡琰指令的第三把火——这则直指核心、恶意满满的童谣,如同病毒般在长安的底层疯狂传播,彻底点燃了弥漫在长安城中的那股压抑已久的、对西凉统治的怨恨和恐惧。它不仅刺痛了牛辅,更如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每一个听到它的西凉军眷、工匠和普通士卒的心里,悄然瓦解着他们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忠诚。
城东一处破败的城隍庙后院。这里是西凉军底层老卒们偶尔私下聚会、发发牢骚的地方。残破的神像落满了灰尘,蛛网在梁上飘荡。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和汗臭味。
几个穿着破旧皮甲、脸上带着刀疤和风霜的老兵围坐在一个快要熄灭的火堆旁。一个须发花白、缺了只耳朵的老卒(王老栓)闷闷地灌了一口浑浊的米酒,将粗糙的陶碗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听说了么?虎牢关…天塌了…”另一个瘸腿的老兵(李拐子)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关墙塌了老大一片口子!说是曹贼用了妖法!召唤了地龙!死了…死了好几千弟兄啊!尸体都堆成山了!关…怕是守不住了!”
“好几千?”王老栓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娘的…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命啊…跟着太师从凉州出来,一路打生打死,就…就为了填在这鬼地方?”
“守不住?那…那我们咋办?”一个年轻些、脸上还带着稚气的辅兵(二狗)惊恐地问,“咱们的家小…可都还在凉州啊…”
“凉州?哼!”李拐子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怨气,“你以为李将军、郭将军他们还会想着带咱回凉州?你看看他们!在长安城里搂着美人,吃着山珍海味!钱多得花不完!咱们这些老骨头?炮灰!死了就死了!家小?谁管?!”
“都给老子闭嘴!”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坐在阴影里、一直沉默的独眼老兵(韩独眼)。他是这里年纪最大、也最有威望的一个,当年在凉州就是个小屯长。他缓缓抬起头,那只仅剩的独眼里,闪烁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吵吵嚷嚷,有个屁用!”他环视着几个神情颓丧的老兄弟,“俺只问一句:你们…真想死在这虎牢关?真想等关破了,让家里的婆娘娃娃给人当牛做马,或者…一块儿死在乱兵刀下?”
火堆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几张沉默而痛苦的脸。
韩独眼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俺可是听人说了…关东那边…那个姓曹的…喊着‘只诛首恶,不问胁从’!首恶是谁?太师?李傕?郭汜?牛辅?这些大人物!跟咱们这些拿命换口粮的小卒子,有球关系?他们造的孽,凭啥让咱们全家陪葬?!” 他独眼中陡然射出一丝凶光,“不想死…不想家小死…就得给自己…给兄弟们…找条活路!”
“王大哥…你…你的意思是?”王老栓的声音有些发颤。
“等!”韩独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独眼死死盯着那摇曳的火光,“等关真的破了!等大人物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到时候…咱们这些老兵油子,抱成团!要么…找机会脱身,回凉州护着家小!要么…”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更盛,“…投过去!换条生路!总比给人当替死鬼强!”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破旧环首刀的刀柄,那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病态的安慰。
“投…投曹?”二狗的声音带着惊恐和茫然。
韩独眼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跳跃的火苗,仿佛在凝视着未知而黑暗的未来。破庙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如同绝望中滋生的、微弱的反抗火种。蔡琰指令的第四把火,则在西凉军底层那早已干裂的薪柴堆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当恐惧和怨恨积累到临界点,当那根名为“希望”的火柴被擦亮,燎原之势,或许只在旦夕之间。
李傕府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傕那张被愤怒和猜疑扭曲的脸。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心腹,声音如同寒冰:“查清楚了?!牛辅那厮,在城南真有私库?!”
“回禀将军!千真万确!”心腹的声音带着激动,“兄弟们盯了几天!那处宅院看似普通,实则有高手护卫!前日深夜,有牛辅亲信带着几辆大车悄悄进入!卸下的东西都用厚毡盖着,沉得很!我们趁守卫换班松懈,翻墙进去探了一眼…虽然只在门缝里看到一点…但!那里面,堆放的全是上好的精铁锭!还有成捆的皮货!绝非寻常家当!”
“好!好个牛辅!好个董家女婿!”李傕眼中爆射出毒蛇般的光芒,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那封匿名书的内容得到了“证实”!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太师在前线浴血拼杀,这厮竟敢在后方中饱私囊!连火雷引的军需都敢动!这是找死!”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内来回踱步,杀气腾腾,“召集咱们的人马!要最可靠的!今夜…今夜就动手!抄了他的库!人赃并获!看他还怎么狡辩!”
“将军…这…这会不会太急了?牛辅毕竟是太师的女婿…”心腹有些迟疑。
“女婿?!”李傕猛地转身,眼神凶狠得如同噬人的饿狼,“太师现在在虎牢关焦头烂额!后方不稳,正是我们这些老兄弟替他分忧,清理门户的时候!等太师回来,看到牛辅贪赃枉法的铁证,只会嘉奖我等!动手!”
郭汜府邸。书房。
郭汜同样坐立不安。他反复看着手中那份被水浸湿后显出字迹的副本抄录,眼中阴晴不定。关于胡封克扣财货、李傕知晓他“私匿”三车财物的猜忌,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户县别院…”郭汜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胡封…李傕…你们想阴我?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抬头,对着侍立的心腹将领下令:“点一队精骑!立刻随我去户县别院!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若真敢诬陷老子…” 他眼中杀机毕露。他决定亲自去“查看”,既是洗刷嫌疑,更是要掌握主动,甚至…趁机将可能存在的财货真正“吞下”!
长安城南,靠近城墙根的一处荒废小院。这里是“群星会”一个临时启用的安全屋。
蔡琰(苏清)静静地站在窄小的窗口前,望着远处巍峨宫阙的漆黑轮廓。夜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清冷的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纤细的铜管——里面是最新传回的加密信息,确认了所有“火种”都已成功播下。
貂蝉(柳烟)的身影如同融入月色的猫,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带来一丝微凉的夜风。
“李傕动了。”貂蝉的声音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人正在集结。目标,城南牛辅的秘密中转点。” 那个地方,正是蔡琰指令中“巧合”地让李傕心腹“发现”牛辅“私库”的地点。
蔡琰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眼眸深处映照着长安城沉沉的夜色,如同平静无波的深潭。“郭汜那边呢?”
“也已出发,方向…户县。”貂蝉答道。户县别院,是那份“密报”中郭汜“私匿”财货的地点,此刻却只有一群被“群星会”巧妙利用、茫然不知的流寇。
蔡琰的唇角,在月色的阴影里,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弧度转瞬即逝,快得仿佛错觉。
“好。让‘青鸾’和‘飞燕’撤出所有外围人员。只留眼睛,盯紧。”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下达一道再普通不过的指令,“看好戏吧。豺狼…马上就要开始互相撕咬了。”
貂蝉无声地点头,身形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蔡琰依旧伫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窗棂。远处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灭不定,如同无数双窥伺、惊惶、等待的眼睛。李傕的兵马在黑暗中集结,郭汜的精骑蹄声踏碎夜路的寒霜,牛辅的私库如同诱惑的毒饵,户县的流寇则是一群引燃炸药的火星。而她亲手编织的罗网,正悄然收紧,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反目成仇的那一刻。
“人心如渊,欲壑难填。”她低低地叹息一声,声音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她的目光越过长安城的轮廓,仿佛穿透了遥远的空间,看到了虎牢关外那道依旧狰狞的豁口,看到了洛阳城中那深陷病榻的袁绍,看到了邺城那摇摇欲坠的悬丝,更看到了那个站在兖州军大营高台上、目光幽深如海的身影——林风。这把由他撕裂虎牢关而引燃的火,正在她手中,烧向董卓最致命的后心。西凉军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铁塔,已被蛀空了根基,只待最后的一缕寒风,便会轰然倒塌。
而在长安城某处森严府邸的演武场上,吕布(原生)正一遍遍疯狂地劈砍着木桩。方天画戟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他赤红的双眼中燃烧着狂乱的火焰,虎牢关下那道幽深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日夜折磨着他。洛阳方向传来的那惊天动地的崩塌巨响,更让他的狂躁达到了顶点。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猛地停住动作,侧耳倾听。风从长安的方向吹来,隐约带来了兵刃碰撞的铿锵和远方的喧嚣,如同风暴来临前沉闷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