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镜中母亲
>我变成母亲那天,她正骂我穿破洞牛仔裤不得体。
>“32岁还叛逆,跟你死鬼爹一样没出息!”
>闪电劈亮镜中两张相似的脸,再睁眼我成了49岁的她。
>被迫接管她的公司、她的旗袍、她隐藏的账目危机。
>葬礼上律师递来文件:“这是您母亲遗嘱。”
>我翻到最后一页,妊娠六周的b超单日期刺眼——
>死亡证明时间,竟比我的出生日期还早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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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我鼓胀的太阳穴。“林晚,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破洞,烂布条!三十二岁的人了,还学小流氓玩叛逆?骨子里就跟你那死鬼爹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是从她紧抿的、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缝里狠狠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淬炼过的鄙夷。空气里弥漫着她身上那股永远不变的、浓烈得发腻的茉莉香氛,几乎凝成实质的墙壁,将我困在这间奢华却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客厅中央。窗外,沉甸甸的乌云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黑得像泼了墨,偶尔一道惨白的电光撕开夜幕,瞬间照亮她保养得宜却因刻薄而显得格外僵硬的脸,也照亮了我腿上那条被她批得体无完肤的、再普通不过的破洞牛仔裤。
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我喉头发紧,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反驳的话堵在嗓子眼,却连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十年了,整整十年,在这座用金钱堆砌的金丝笼里,在她无处不在的审视和冰冷的规训下,我早已耗尽了所有抗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疲惫,深重得足以溺毙任何一点火星般的反抗意志。
“说话啊!”她的声调陡然拔高,尖利得像玻璃刮过金属,“哑巴了?你除了会给我丢人现眼,还会什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劈落,仿佛就在头顶炸开。巨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她后面的话。与此同时,一道前所未有的、刺眼到令人瞬间失明的惨白电光,如同宇宙初开时最狂暴的撕裂,蛮横地穿透落地窗的巨大玻璃,将整个空间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曝光的底片。
那面占据整面墙的巨大镀金边框穿衣镜,瞬间成了这惨白光爆的中心点。镜子里,清晰无比地映出两张脸——一张是母亲苏文清,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保养得一丝不苟却写满岁月严苛的脸;另一张是我,林晚,苍白,疲倦,眼底深处那点残存的光亮也被她的话语彻底扑灭,只剩下空洞的茫然。两张脸,轮廓分明地相似,却又被截然不同的时光和情绪刻画出完全不同的纹路,如同血脉相连却彼此憎恨的诅咒。
就在那强光吞噬视野的万分之一秒里,我清晰地看到镜中自己的影像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然后,极其诡异地,和镜中属于母亲的那张脸,位置……互换了!像两张被无形之手瞬间抽换的幻灯片。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的吸力猛地攫住了我。身体仿佛被投入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被撕扯、重组。骨头在呻吟,血液在沸腾倒流,意识被抛进一片混乱无序的漩涡深处,不断下沉,沉入冰冷刺骨的黑暗之渊。
……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上岸,带着深海的寒意和窒息感,一点点艰难地浮出混沌。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密集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世界。室内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浑浊感的呼吸,粗重,缓慢,每一次吐纳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隐的滞涩。
然后是触觉。
身体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合尺寸的、沉重而僵硬的皮囊里。肩膀沉甸甸的,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僵硬酸痛从颈后一路蔓延到脊椎。胸口的束缚感异常强烈,似乎被什么柔软而坚韧的东西紧紧裹缠着,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腰部以下,一种奇异的、光滑微凉的丝质布料紧紧包裹着双腿,勾勒出陌生的曲线轮廓。
视觉终于挣扎着回归。
视线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费力地眨了眨眼睛,视野才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客厅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繁复得令人眼花的水晶吊灯,此刻只开着一圈幽暗的边灯,投下昏黄而暧昧的光晕。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交叠放在深紫色丝绒沙发上的手。
那不是我的手。
那双手的皮肤依旧细腻白皙,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低调的裸粉色蔻丹。但指节不再纤细,指腹也缺少我常年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反而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圆润感。最刺眼的是,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切割完美的祖母绿戒指,那冰冷的绿色幽光,在昏暗光线下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和分量。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
我的视线猛地投向沙发对面——那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一脸颓丧苍白的林晚。
镜中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良、质地昂贵的墨绿色真丝旗袍。旗袍的立领紧紧扣着,几乎抵住下颌,勾勒出依旧修长但明显不再年轻的脖颈线条。肩线挺括,腰身处收得极紧,显出一种被外力强行约束的、属于成熟女性的丰腴曲线。那张脸……镜中的脸,赫然是几分钟前还在对我厉声斥责的苏文清!
只是此刻,这张熟悉的、属于我母亲的脸庞上,找不到一丝惯有的凌厉和掌控。只有一片空白,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后的茫然和惊骇。那双曾锐利如刀、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正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镜中的影像。
“啊——!”
一声短促、破碎的尖叫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冲了出来。然而,传入耳膜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沙哑和低沉的女声!那声音,正是苏文清的声音!
尖叫戛然而止。我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触手所及,是陌生的、带着细微纹路的唇瓣皮肤。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这个荒谬绝伦的现实。
我成了她。
我成了苏文清。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猛地从侧后方传来,像是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我像惊弓之鸟般猛地回头,动作因为身体的陌生感而显得极其笨拙僵硬。
只见几步开外,那具原本属于我的、穿着廉价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身体,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倒在地毯上,额头似乎撞到了旁边的矮几边缘,留下一点可疑的暗红印记。那张属于我林晚的脸,此刻也布满了同样惊骇欲绝、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那双空洞的眼睛睁得极大,死死地、茫然地瞪着我——或者说,瞪着“苏文清”这个身体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焦点,只有纯粹的、被颠覆了整个世界认知的疯狂混乱。
“你……” 一个音节艰难地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我原本声线的颤抖,却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显得异常怪异,“你…是谁?我…我在哪?”
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濒临崩溃的茫然。她(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意识)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手脚似乎完全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在地毯上蹭动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巨大的混乱和恐慌如同海啸席卷了我。我想冲过去,想尖叫质问,想抓住那个占据了我身体的“东西”,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喉咙也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阵突兀而急促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尖刀,骤然划破了客厅里几乎凝固的沉重空气。
铃声来自沙发扶手上那个镶着金边的昂贵鳄鱼皮手包——那是苏文清的包。
我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不断震动、发出刺耳铃声的手包。那是苏文清的手机,专属的铃声,尖锐,不容置疑,如同她本人的意志。它此刻的鸣响,带着一种冷酷的、催命符般的压迫感。
镜子里那张属于苏文清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瞳孔深处剧烈收缩的惊惶。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或者说这具身体里)那颗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沉重而紊乱,撞击着陌生的胸腔肋骨。
地上那个“林晚”也停止了无意义的挣扎,惊恐的目光转向那个发出噪音的源头。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每一个音符都像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苏文清多年铁腕生涯磨砺出的应激反应,驱使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动了。手指僵硬地探向那个手包,指尖冰凉,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摸索了几下,才笨拙地拉开拉链,触碰到那个冰冷沉重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眼帘——“张律师”。
张律师,苏文清的御用法律顾问,一个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此刻的电话,只意味着一件事——苏文清掌控的那个庞大商业帝国的心脏,出了严重的问题,需要她立刻、马上、不容置疑地做出裁决。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模仿着记忆中苏文清接电话时那种特有的、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腔调,我按下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说。”
电话那头,张律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精准,不带丝毫冗余的情感,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苏董,很抱歉深夜打扰。‘远洋项目’的尽调报告出来了,情况……比我们预估的最坏情形还要严重。资金缺口初步测算,至少这个数。”他报出一个庞大的天文数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等待苏文清那雷霆万钧的指示,“另外,税务那边……我们收到一份非正式的‘提醒’,指向几笔三年前的关联交易。对方要求明天上午十点前,看到我们的解释和初步解决方案。否则,稽查程序会立刻启动。”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铅弹,狠狠砸进我的耳膜,再沉甸甸地坠入胃里,带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寒意。远洋项目是公司押上重注的未来核心,税务稽查更是足以瞬间倾覆巨轮的致命暗礁。这哪里是“情况严重”?这分明是灭顶之灾的前奏!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昂贵的真丝旗袍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几乎要将这具刚刚易主的身体压垮。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额角有冰凉的汗珠滑落。
“知道了。” 我强迫自己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强行压抑的颤抖。模仿苏文清那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电话那头的张律师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样,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用更快的语速补充道:“相关材料我已经发送到您的加密邮箱。另外,明天的紧急董事会,定在上午八点半,顶楼一号会议室。所有董事都已通知到位。”
“好。” 我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个字。
电话被挂断,忙音响起,像一把钝锯在反复拉扯我的神经。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窗外暴雨的喧嚣,此刻听起来像是为一场即将到来的葬礼奏响的哀乐。
我僵硬地放下手机,目光缓缓移向地毯上那个依旧瘫坐着的“林晚”。她似乎被刚才电话里透露出的只言片语震慑住了,脸上残留着惊骇,但更多是一种茫然的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我。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起来。”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用的是苏文清惯常的命令口吻,指向地上那个属于“林晚”的身体。
她猛地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终于聚焦起一丝恐惧和抗拒。
“去我房间,” 我努力控制着这具沉重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试图站得笔直,模仿着记忆中苏文清那种睥睨的姿态,尽管内心早已天崩地裂,“衣柜最里层,黑色密码箱,把里面所有标有‘星耀’和‘瀚海’字样的文件夹,全部拿下来。立刻。”
“林晚”的身体在地上瑟缩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用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屈辱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挣扎着从地毯上爬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直,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然后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向苏文清那间位于二楼、如同禁区般的奢华主卧。
我站在原地,胸口那被旗袍紧紧束缚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枷锁的沉重。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属于苏文清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决绝。
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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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清这个名字,如同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顶替她的身份坐在“文清资本”顶层那间巨大得能跑马的办公室里,我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即将断裂的琴弦。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模糊而冰冷。办公室里弥漫着顶级雪松木家具、昂贵皮具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本该是权力的芬芳,此刻却只让我感到窒息。身下那张宽大得离谱的意大利定制真皮座椅,坐上去并不舒服,反而像一块冰冷的铁砧。
每一天,都是刀尖上的舞蹈。面对那些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如鹰的董事和部门头头们,我必须模仿苏文清那种近乎冷酷的简洁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决策,哪怕只是微微点头或一个眼神示意,都可能牵扯着千万资金的流向和无数人的饭碗。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胸腔,让人喘不过气。
张律师提供的那些“远洋项目”的尽调报告和税务预警文件,如同两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案头。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晦涩的专业术语、环环相扣的关联交易结构图,看得我头皮发麻。我不得不整夜整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着浓得发苦的黑咖啡,强迫自己啃下那些天书般的材料。每当看到那些被刻意模糊处理的巨额资金流向,或者那些指向苏文清私人控制壳公司的可疑交易记录,一股寒意就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个女人,我的母亲,她华丽帝国光鲜的外壳下,到底隐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和足以致命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