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王柱站起身,走到帐外,目光越过沉沉的夜色,投向西方。那里,是周宁城的方向,城墙之后,就是他日夜思念的赵哥。
“赵哥,”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柱子没给您丢脸。福宁,我给您守住了。现在,就剩眼前这座破城挡着咱们了。”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到短刀刀柄上传来的冰冷而熟悉的触感。一股混合着思念、崇敬与昂扬战意的热血在胸中涌动。
“一定要打下周宁!”他暗暗发誓,年轻的脸庞在稀薄的星光下,显得无比坚定。“很快,就能见到赵哥了。有很多话,要当面跟他说。”
隆武三年四月二十七,寅时三刻,天色未明。
周宁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阴影,匍匐在闽东北的晨雾之中。它的城墙不算特别高耸,地理位置也并非一夫当关的险隘,但正如赵高翔与麾下将领们所忧虑的那样——城周那片广阔的开阔地,在朦胧天光下延伸出去,足以让任何一支步兵军团感到脊背发凉。那是八旗铁骑最喜欢的舞台,足以让他们从容加速,将冲锋的威力提升到极致。
东西两侧绵延的山脉,如同两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赵高翔自西而来的主力与王柱自东而来的偏师无形中隔开,难以在城下迅速形成拳头。
这座不算险要的城,反而因这该死的地形,成了清军发挥骑兵优势、迫使明军进行最不擅长的硬碰硬攻坚的绝佳地点。
没有取巧的可能,唯有硬攻!
战前的准备在极度压抑的沉默中完成。
士兵们检查着刀锋箭簇,推动着连夜赶制的、数量有限的楯车和临时打造的云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汗水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李猛部在西,张鼐与刘中藻在南,如同两张缓缓拉开的弓,箭簇直指城墙。而在东北方向,王柱率领的,由福宁水师精锐临时转职的“步兵”们,也早已弃舟登岸,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攻击位置。他们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海风的咸涩,眼神却已如陆战老兵般沉稳。
寅时末,天色微熹。
突然之间,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紧接着,是无数火把几乎在同一时刻被点燃,如同骤然迸发的星河,瞬间将周宁城西、南、东北三面照得亮如白昼!
城头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与号角惊得一阵骚动。睡眼惺忪的哨兵揉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城下——
只见火光映照下,黑压压的明军阵列森然肃立,刀枪如林,反射着跳动的火焰寒光。尤其是西面李猛军阵前,数百名身材魁梧的力士,猛地将手中样式奇特、弓身反曲的长弓高高举起,那正是令清军骑兵也颇为忌惮的复合弓!虽然数量不多,但在此刻,它们成了一种力量的炫耀,一种无声的威慑。
阵列之前,王秀楚在一队盾牌手的护卫下,策马向前几步,运足中气,向着城头高声喝道:
“城上守军听着!我乃靖朔侯麾下参赞王秀楚!尔等主将苏见乐,背弃祖宗,认贼作父,残害同胞,天怒人怨!今我靖朔侯奉天讨逆,亲率王师已将此城合围!看见了吗?此乃破甲利器,尔等重甲,亦难抵挡!”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上天有好生之德!侯爷有令,此刻开门献降,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若敢负隅顽抗,待我大军破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劝降的声音在城墙之间回荡,与城下森严的军阵、闪亮的刀锋、还有那令人不安的奇特弓弩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心理压力,沉甸甸地压向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苏见乐此刻也被亲兵慌乱地叫上了城楼,他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火把和严整的军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尤其是看到那些传闻中的复合弓时,眼角更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但他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尖声对着左右喊道:“怕什么!我们有坚城!有八旗天兵!城外都是开阔地,他们的步兵敢过来,就是送死!都给老子顶住!谁敢言降,立斩不赦!”
他试图用色厉内荏的咆哮稳定军心,然而,城下那沉默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军阵,以及那明确的劝降与威胁,已经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子,在守军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攻击,随时可能爆发。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已经浓得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