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指挥权已然统一,赵高翔不再犹豫,将他思虑已久的计划道出:“既然诸位同心,高翔便直言下一步方略。金华,不可再守!”
他走到地图前,指向浙南山区:“我军当主动撤离,战略转移至处州(丽水)、温州一带,与王柱部会合,依托浙南群山,北可窥金衢,东可制瓯越,西连赣境,南倚闽北,获得辗转腾挪之空间。此地山高林密,可最大限度削弱虏酋骑兵之利,扬我步卒之长。”
他随即开始分派任务,不再以商议的口吻,而是直接下达命令,详细阐述了“声东击西”的撤离方案,包括李猛的佯攻、张明远的主力潜行、周猛的水路疑兵等。
郑遵谦、朱大典、马士英等人皆肃然领命,无人再有异议。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金华城内各方力量,至少在表面上,被赵高翔以非凡的魄力与清晰的方略,拧成了一股绳。一条充满艰险,却孕育着生机的南撤之路,就在这次至关重要的会议中,被最终确定下来。
军议散去,众人皆领命而去,为即将到来的大转移各自筹备。厅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高翔沉思的面容。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独坐片刻,目光深邃。对于马士英,这个几乎已成南明“奸佞”代名词的人物,他心中自有不同于世俗的盘算。
“东林党便是正人君子,阉党便是祸国殃民?啊呸,后世史书,多是胜利者书写,或是那些降了鞑子、急于撇清干系的东林余孽,将屎盆子尽数扣在对手头上罢了。”赵高翔心中冷笑。他来自后世,见识过太多所谓的“党争”,本质上无非是利益集团的倾轧。东林党人固然有高攀龙、左光斗那般铁骨铮铮之辈,但同样不乏空谈误国、党同伐异、甚至见风使舵之徒。那嘴脸,与马士英、阮大铖之流争夺权位时,未必就高尚到哪里去。就如同那遥远记忆中的什么共和党、民主党,争权夺利起来,哪个屁股底下又是干净的?不过都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集团私利之实。很多时候,这些自诩清流的“读书人”,做起事来反而更显虚伪无耻。
马士英此人,能力是有的,否则也无法在明末乱局中爬上高位。其过错固然深重,但如今形势比人强,自己麾下正缺熟悉政务、协调各方关系的老吏。若能驾驭得当,未必不能成为一股助力。
念及此,赵高翔命亲兵:“去请马士英先生过来一叙,便说本侯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马士英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与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不知这位年轻的侯爷单独召见所为何事,心中难免惴惴。
“瑶草先生,请坐。”赵高翔挥退左右,亲自给马士英斟了一杯茶,脸上带着与方才军议时截然不同的温和与些许“无奈”的愁容。
“侯爷折煞士英了。”马士英连忙欠身,小心地接过茶杯。
“瑶草先生,”赵高翔叹了口气,语气低沉,“方才军议,情势所迫,高翔不得不行独断之事,言辞间或有冲撞,还望先生海涵。”
马士英心中一动,面上却惶恐道:“侯爷言重了!军情紧急,正需侯爷乾纲独断!士英等能附骥尾,已是万幸,岂敢有丝毫怨怼?”
赵高翔摆摆手,继续以推心置腹的口吻道:“先生不必过谦。高翔年轻,骤担重任,如履薄冰。如今之势,先生也看到了,外有强虏环伺,内有……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等可谓是在狂风巨浪中同乘一叶扁舟,稍有不慎,便是舟覆人亡之局。”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马士英:“什么东林、阉党,什么过往是非,在这亡国灭种的滔天大祸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高翔并非不辨是非之人,但也深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需聚非常之力。过往种种,高翔不愿亦无力深究。高翔只看眼下,只看未来!但求能与我同舟共济、共抗外侮之士!”
赵高翔这话说的直白,把大家都知道的弯弯绕,不能公开在台面上的话直接说出来了。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危机的严重性(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又隐晦地表达了对马士英过往的“谅解”和不追究(我看重的是你现在和未来的价值),姿态放得低,言辞却极有分量。
马士英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听懂了赵高翔的弦外之音。这位年轻的侯爷,并非如表面那般全然倚仗武力,其心术手腕,深不可测!他既需要自己的力量,又在警告自己不要耍花样。这番“推心置腹”,实则是在安抚,更是在敲打。
毕竟当时他马士英想要投靠隆武皇帝,结果就是很多文官不同意,最后自己只能在浙江“戴罪立功”!
他立刻站起身,躬身到底,语气带着几分“感动”与决绝:“侯爷推心置腹,以国士相待,士英……惭愧无地!侯爷所言极是,往日恩怨,譬如浮云!如今唯有同心协力,方能于死中求活!士英在此立誓,自此以往,必竭尽心力,辅佐侯爷,若有异心,天人共戮!这艘船,士英与侯爷同乘,生死与共!”
看着马士英指天誓日的模样,赵高翔心中明了,这老狐狸至少暂时是“老实”了。在绝对的实力和清晰的利害关系面前,由不得他不低头。
“好!有先生此言,高翔心安矣!”赵高翔起身,扶起马士英,“前路艰险,还望先生鼎力相助!具体撤离事宜,先生部下安置,还需先生多费心。”
“敢不效命!”马士英郑重应道。
一番深夜密谈,赵高翔以超越这个时代局限的见识和娴熟的政治手腕,暂时安抚并笼络住了马士英这支不太稳定,却可能带来意外助力的力量。乱世用才不用德,只要驾驭得当,即便是“阉党”余孽,亦能成为他棋盘上的一枚活子。夜色更深,金华的命运,乃至更多人的命运,都在这暗流涌动中,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