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北方,那是湖广,是李过、高一功、田见秀等大顺军兄弟转战的方向。
“必须说服他们!”张鼐暗暗握紧了拳头,“不能再各自为战,不能再犹豫观望了!只有联合起来,投靠像赵侯爷这样的人,才能汇聚力量,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这华夏大地,争一个未来!”
夜色深沉,金华城在短暂的死寂后,又响起了抢修工事的叮当声。一方在舔舐伤口,总结经验,凝聚人心;另一方在调兵遣将,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而一股可能改变未来格局的暗流,已在幸存者的心中悄然涌动。
就在赵高翔于金华城下血战勒克德浑的同时,南明隆武朝廷所在的福州,亦是暗流汹涌,风波迭起。
郑彩擅自撤离邵武、导致监军张家玉兵败被困、江西门户洞开的罪责,终究无法掩盖。尽管有其叔父郑芝龙的百般回护,但在朝中如吏部侍郎吴志葵等忠于隆武帝的官员一再弹劾下,盛怒的朱聿键最终还是下诏,严厉申饬郑彩怯战畏敌、贻误战机,将其爵位由永胜伯降为镇朔将军,兵权亦被部分削夺。
这一处罚,看似不重,并未伤及郑芝龙集团的根基,却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入了郑氏家族的心中。郑芝龙表面上替侄子请罪,言称“陛下圣明,处置公允”,实则对隆武帝和朝廷的不满更添一层。他更加确信,在这福州朝廷,他们郑家终究是“外人”,一旦失去利用价值,便会兔死狗烹。
而隆武帝朱聿键,身处郑氏军阀的包围之中,深感窒息与无力。浙东鲁监国政权迅速崩溃的消息传来,更让他觉得福建危如累卵,时刻处于清军兵锋威胁之下。他愈发迫切地想要离开福州,摆脱郑芝龙的控制,前往湖南投奔督师何腾蛟。在他看来,何腾蛟至少是文臣出身,手握部分兵马,或许能给他这个皇帝更多的尊重和实权。
郑芝龙对隆武帝这“西狩”的念头,非但不加阻拦,反而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推波助澜。他巴不得这个碍手碍脚、总想伸张皇权的皇帝早点离开,如此一来,福建便彻底成了他郑家的独立王国。至于皇帝去了湖南是死是活,能否召集兵马,他并不关心。他甚至主动表示可以“派兵护送”,实则恨不得隆武早日成行。
双方虚与委蛇,相互提防,却又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和睦。朝堂之上,隆武帝与郑芝龙奏对时,一个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一个恭顺有加,顾全大局。但彼此眼神交汇时,那深处的猜忌与冷漠,却难以掩饰。
暗通款曲 待价而沽
真正让郑芝龙心思活络,乃至下定决心要另寻出路的关键,还是浙东战局的急转直下。
当鲁监国朱以海出海逃亡、方国安率众投降、绍兴等地相继陷落的详细战报通过各种渠道(包括林锐军情司的努力)传到福州时,郑芝龙在自己奢华府邸的密室中,对着心腹兄弟子侄,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他的看法:
“看看!看看!朱以海完了!浙东完了!什么方国安、王之仁,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顶俩,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全是废物!”他语气中带着不屑,更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博洛大军挟大胜之威,下一个目标是谁?不是江西,就是我福建!”
他踱着步,眼神闪烁:“朱聿键(隆武)指望何腾蛟?哼,何腾蛟远在湖广,自身难保,还能管得到福建?指望赵高翔?他如今自身难保,在金华被勒克德浑团团围住,能撑几时?”
“大哥,”其弟郑鸿逵低声道,“那清廷那边……”
郑芝龙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洪承畴洪先生,可是老朋友了。他一直有信来,朝廷(指清廷)对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他特意加重了“诚意”二字。
事实上,通过洪承畴的牵线搭桥,郑芝龙与清廷的秘密接触从未停止。清方许以“闽粤总督”、“同安侯”等极高爵位和官职,承诺只要郑芝龙归顺,便可依旧统领旧部,镇守福建,几乎就是承认其割据一方的现状。这与郑芝龙“保地盘、保权势”的核心诉求不谋而合。
如今,鲁监国的迅速败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郑芝龙心中对南明残存的一丝观望。他认定,南明气数已尽,顽抗下去,只会耗尽他郑家多年来积累的海上基业。投降清朝,换取事实上的藩镇地位,是最符合家族利益的选择。
“告诉洪先生那边的人,”郑芝龙最终下定决心,对负责秘密联络的心腹吩咐道,“我郑芝龙,有心归顺大清,但有几个条件,必须谈妥!第一,福建、广东沿海之地,需由我郑家水师镇守;第二,我的部下,官职、兵马,需得保全,朝廷不得随意调动、拆分;第三,这‘同安侯’的爵位,还有这‘闽粤总督’的印信,需得先行送来,以示诚意!”
他这是要待价而沽,在正式倒戈前,为自己和家族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保障。至于隆武皇帝的生死,福建乃至整个抗清大局,在他心中,早已不如郑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和海上霸权来得重要了。
福州城内的暗流,与金华城外的血火,仿佛是这个末世悲歌的两个不同声部,共同奏响着南明政权分崩离析的哀音。赵高翔在前线苦苦支撑,却不知后方最大的倚仗之一,已然生出了致命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