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知,他的想法和赵高翔也不谋而合,只是赵高翔也想要他死无全尸。
李成栋将关于那支恼人的明军和内心一丝不自在的涟漪强行压下,毕竟那只明军只有几千人的样子,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投向了眼前的嘉定城。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城池,才是他此刻的舞台,是他向新主子展示忠诚与价值的屠宰场,更是他宣泄积郁已久愤懑的出口。
就再昨天他亲自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今天是向主子邀功的时候。
“传令各营!”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碴,不带一丝感情,“按预定方略,进城‘肃清’!凡持械者,杀!凡抗拒者,杀!凡有窝藏可疑人等者,连坐!屠城三日,本将要这嘉定城内,鸡犬不留!”
“嗻!”传令兵飞奔而去,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和恐惧。
屠杀的指令如同解开地狱枷锁的咒语。早已等候多时、被战利品和杀戮欲望刺激得双眼发红的清军(其中大半是和李成栋一样的原明军降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疯狂的嚎叫,从被炸塌的城墙缺口、从被内应打开的城门,汹涌灌入嘉定城内!
嘉定,瞬间陷入了真正的阿鼻地狱。
就在李成栋的军队如同瘟疫般涌入嘉定,制造着无边杀孽的同时,城中的抵抗核心——明翰林院通政使侯峒曾和进士黄淳耀,也迎来了他们最后的时刻。
侯峒曾 与二子侯玄演、侯玄洁率领残兵及义民,死守东门,血战竟日。城破之时,部下皆劝其速退。侯峒曾慨然道:“吾既守此城,当与此城共存亡,岂有遁理!”遂率二子及从者退入家中宅邸。
清军很快追踪而至,将宅院团团围住,喊杀声震天。侯峒曾知大势已去,绝无幸理。他整理好衣冠,对两个儿子说道:“吾奉敕守城,义不可去。汝辈且去,存吾祀。” 欲独自承担后果,保全子嗣。
然而侯玄演、侯玄洁皆泣血叩首,毅然道:“大人尽忠,儿辈岂可独全求生?愿从父亲于地下!” 誓死不离。
侯峒曾老泪纵横,不再多言。父子三人最后望了一眼这片他们誓死守卫的土地和陷入火海的家园,毅然决然,一同投入宅邸深处的叶池之中,以最为决绝和清洁的方式,殉了他们的城邦与信念。池水呜咽,吞没了忠烈之躯。
黄淳耀 与其弟黄渊耀(字伟恭)则坚守嘉定西门。城破后,兄弟二人退避至城西平日读书论道的清净之地——西林庵。
庵外,杀声鼎沸,惨叫不绝;庵内,却异常寂静,唯闻青灯古佛之侧,兄弟二人的沉重呼吸。黄淳耀神色平静,对弟弟说道:“大势已去,吾兄弟可死矣!然不可使清白身受辱于贼手。”
弟黄渊耀从容应道:“兄长为忠臣,弟岂能为怯夫?愿追随兄长。”
于是,兄弟二人从容整理好儒生的衣冠,使其一丝不苟。黄淳耀取笔,于庵堂粉壁上,留下了他人生最后的绝命书:
“大明进士黄淳耀,于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日寇氛复靖,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当知予心!”
书毕,掷笔于地。随后,兄弟二人将平日所系丝绦悬于梁上,互整衣冠,相对自缢而死。其气节凛然,至死犹保持着一个读书人的尊严与风骨。
他们的死,悲壮而惨烈,为嘉定第一屠涂上了一层最为凝重和崇高的悲剧色彩。他们未能挡住历史的洪流和暴力的铁蹄,但他们用生命践行了“威武不能屈”的士大夫精神,其气节照亮了那片黑暗的血色天空,也如同无形的匕首,刺向了包括李成栋在内的所有施暴者和背叛者的灵魂深处。他们的名字,注定将与嘉定这座英勇的城市一起,被后人铭记。
街巷血战与屠杀: 尽管侯峒曾、黄淳耀等义士组织的抵抗在城破时已基本被击溃,但零星的抵抗从未停止。一些壮丁、甚至是老人和少年,拿着菜刀、锄头、甚至是砖石,依托着熟悉的街巷、房屋,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最后搏杀。
“跟鞑子拼了!”一个白发老翁举着顶门杠,嘶吼着冲向一名清兵,随即被数把长矛同时刺穿。
几个年轻人躲在燃烧的房屋二楼,用砖瓦砸向
但这种抵抗,除了激起清军更残忍的报复之外,毫无作用。清军们狞笑着,三五成群,逐屋破门。无论是跪地求饶的,还是试图躲藏的,刀光闪过,便是血溅五步。长矛将婴儿挑死在母亲的怀里,马刀将白发老翁劈倒在祠堂门口。哭喊声、求饶声、怒骂声、狂笑声、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各种声音交织成一首恐怖至极的死亡交响曲。
抢劫与纵火: 屠杀与抢劫同步进行。清兵踹开一户户家门,先是杀戮男人和失去吸引力的老人,然后便是洗劫一切值钱的东西:金银细软、绸缎布匹、粮食牲畜……稍有反抗或藏匿,便是全家屠戮。抢完了,便一把火点燃房屋,既是毁灭证据,也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嘉定城仿佛一座巨大的焚尸炉。
奸淫与虐杀: 女性的命运更为悲惨。许多妇女在遭受凌辱后被残忍杀害,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街边、井里。有些清兵甚至以虐杀为乐,将人四肢砍断,看着其在血泊中哀嚎死去;或将人绑在燃烧的房柱上活活烧死。人性的底线在这里被彻底践踏粉碎。
李成栋策马缓缓入城,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他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感,享受着将痛苦施加于他人的扭曲快感。每一声惨叫,都仿佛是对他昔日所受屈辱的微弱补偿;每一处火光,都像是焚烧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旧世界。
他看到一个清兵拖着一名哭喊的少女走向巷子深处,没有制止;他看到几个降兵为了争夺一包金银而互相砍杀,只是冷冷地让亲兵过去将胜者连同财物一起“处理”掉;他看到一座宅院前,主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献上所有家财只求饶过幼子一命,而带队的清军把总在收下钱财后,依然狞笑着一刀将孩子劈成两段……
这一切,都让李成栋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
‘看吧,这就是世道!弱肉强食!仁义道德?能当饭吃吗?能保住性命吗?’ 他在心中冷笑。‘史可法,你看看!这就是你拼命想维护的大明子民!这就是你看不起的我们这些武夫现在主宰的一切!后悔了吗?可惜晚了!’
他将对许定国的恨、对史可法的怨、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全部倾泻到了这座无辜的城市和它的百姓身上。他用极致的残忍来掩盖内心深处或许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虚和迷茫。
嘉定城中,河水为之赤,淤泥浸血,踩上去粘稠而滑腻。街道上尸体枕籍,堵塞流水。野狗啃食着残缺的尸首,乌鸦在空中盘旋,发出刺耳的啼叫。一座座曾经书香门第、安居乐业的宅院,化作焦土和屠场。
这就是嘉定第一屠!一场由李成栋主导的、有计划、有组织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它不仅仅是为了镇压反抗,更是为了彻底的恐怖威慑,是为了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来祭奠李成栋个人和那个时代扭曲的悲剧!
李成栋骑马行至县衙前,这里曾是侯峒曾、黄淳耀等人坚守的指挥中心,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残骸。他勒住马,望着那焦黑的断壁残垣,久久不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遍布尸骸的街道上,仿佛一个从地狱走出的魔神。
然而,即便是在这片血海之中,即便他试图用暴力抹去一切,那些微弱却顽强的抵抗,那些临死前的诅咒,尤其是那支突然出现又退去的“赵”字明军……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坚硬的盔甲上,留下难以察觉却持续存在的微痛。
这微痛,预示着他内心的裂缝,也预示着他最终那充满戏剧性与悲剧性的结局,但此刻,他仍是那个双手沾满鲜血、令人闻风丧胆的“嘉定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