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也皱眉,但他执行命令更坚决:“将军必有深意。或许是…充作营中杂役?或是…日后以充军伍?”他们都无法理解,在军情如此紧急之时,为何要分散精力资源做这等“慈善”之事。
赵高翔巡视时看到这一幕,只是淡淡道:“照做便是。他们,是未来的种子。”便不再多言,留下刘叔和韩虎面面相觑,满心疑惑。
与此同时王柱策马冲过观前街的青石板路,马蹄溅起的泥浆泼在“顺民保家”的剃发告示上。他身后跟着一队披甲亲兵,铜锣在闷热的空气里撞出惊雷:
“奉赵将军令!征铁匠、船工、木作!打刀枪、造战船、抗鞑子!月饷足银,全家免役!” 3
声音撞进深巷。打铁铺里赤膊的匠人猛地抬头,火星从淬火的刀刃上炸开;造船厂的老把式捏断了量尺,碎木屑刺进掌纹;绣娘搁下为端午赶制的五毒兜,丝线缠住了发抖的指尖。
“张铁头!你三个徒弟都算上!”王柱的刀鞘砸开半掩的铺门,炉火映着他眉骨上的旧疤,“将军说了,日夜两班轮作!卯时初刻不到营——”他抓起一把新打的锄头砸向铁砧,刺耳的铮鸣代替了后半句威胁。角落里缩着个少年,怀里紧抱着给娘打的菜刀,刀刃薄得像纸。王柱甩过去一锭银子:“小子!这刀能砍鞑子脖子,比你娘切菜值钱!”
运河码头霎时被征用的民船塞满。橹桨、桅杆、船篷堆叠如丘,工匠们用斧凿拆解着昔日谋生的家当,木屑纷飞中混着低语:“造不好战船…都得当水鬼!”
王柱被告知:工匠即战力。负责的工匠招募还算顺利。高额饷银的诱惑,加上“抗虏保发”的大义名分,以及一定的强制性手段,使得大批铁匠、木匠、船匠、火药匠、皮匠等各色手艺人被集中起来。府衙旁临时设立的匠作营里,日夜炉火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修复兵器、打造箭矢、甚至尝试仿制火铳和修缮战船的工作紧张地进行着。王柱嗓门都喊哑了,却干劲十足,他知道,这些匠人的手艺,就是弟兄们活下去的本钱。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焦灼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气息。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还有哪些漏洞呢?府衙偏厅内,烛火将赵高翔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悬挂的江南舆图上,微微晃动。他刚刚处理完一堆紧急军务,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轻轻叩了叩桌面,对侍立一旁的亲兵低声道:“去,请韩把头过来。”
不多时,韩虎悄无声息地步入厅内,抱拳行礼:“将军,您找我?”
赵高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示意他走近,目光投向地图上星罗棋布的江南城镇,声音压得很低:“韩虎,眼下局面,看似人马壮大,实则如履薄冰。我军与清虏,不仅是明刀明枪的较量,更是眼线与耳目的比拼。我们在明,敌亦可潜于暗处。苏州能如此轻易拿下,焉知他日不会被人轻易摸清底细再夺回去?”
韩虎神色一凛,凝神静听。
“咱们的‘察缉哨’,林锐和你带得很好,但毕竟初创,人手经验俱缺。”赵高翔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韩虎,“我知道,南京陷落,厂卫的系统几乎瘫痪,各地的锦衣卫暗桩要么失联,要么殉国,要么……就如周荃一般,换了主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之地,必然还有散落的旧日人员,或是虽体系崩坏却心向故国、精通此道的能手。”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要交给你一项紧要任务。你亲自去办,要快,要隐秘。”
“请将军示下!”韩虎挺直了腰板。
“第一,”赵高翔伸出一根手指,“你想办法,通过一切可能的渠道,暗中寻访散落民间的原锦衣卫人员,特别是那些精通跟踪、刺探、密写、伪装的好手。告诉他们,我赵高翔不管他们过去如何,只要还念着大明,还愿意用一身本事杀鞑子,我这里虚位以待,必有重用!记住,是请,不是抓,但甄别要严,防止清虏细作混入。”
韩虎重重点头:“明白!此事虽难,但属下必尽力去办。总有些老兄弟,不甘心就这么散了。”
“第二,”赵高翔伸出第二根手指,“苏州府大牢里,关着的不仅仅是周荃这样的降官,还有各类鸡鸣狗盗之徒、江湖人物、甚至是欠饷闹事的老兵。你去筛一遍,身强力壮、有些武艺底子、案情不甚严重的,可以挑出来,编入辅兵队,或是交给高进库,充入战兵,戴罪立功。非常时期,人手就是力量。”
“那…若是些地痞无赖或重犯呢?”韩虎问道。
赵高翔眼中寒光一闪:“趁火打劫、罪大恶极者,正好祭旗,稳定民心!其余的,你看情况,若有可堪改造、又怕死的,或许另有用处。”他话锋一转,“更重要的是第三点!”
他身体前倾,声音更低:“从我们收拢的流民中,还有城内那些无依无靠、背景清白的破落户里,秘密物色一批人。要机灵、胆大、心细、嘴巴严,最好是无牵无挂,或是家眷能被我方控制的。不必告诉他们太多,只说是做‘特殊营生’,饷银从优。”
韩虎微微皱眉:“将军是想…培养咱们自己的暗桩?”
“不错!”赵高翔肯定道,“不必急于让他们现在就去刺探军情,那是送死。首要任务是:潜伏下来!我会让王秀楚给你提供一些伪造的身份文牒和少量启动银钱。你的任务是,挑选好人选后,秘密进行简单的训练——如何观察、如何记忆、如何传递最简单的消息、如何保护自己。然后,在我们撤离苏州之前,将他们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学徒、伙计、游方僧道、甚至乞丐)安插进苏州乃至周边县镇!”
他深吸一口气,描绘着未来的图景:“待我们离开,清军必会重新占据此地。而这些埋下的钉子,平时就过自己的日子,像普通人一样。一旦发现清军调动、粮草囤积、重要官员动向等情报,就能想办法传出来。这比临时派斥候冒险潜入,要安全得多,也持久得多!”
韩虎听得眼中精光闪动,他本就是锦衣卫出身,深知这种长期潜伏暗桩的价值,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但也涌起一股专业领域的兴奋感:“将军深谋远虑!此事关乎我军日后耳目,属下必定竭尽全力,筛选可靠之人,小心布置!只是…时间紧迫,训练恐怕难以精深。”
赵高翔摆摆手:“不求他们成为高手,只要够机灵,能认出鞑子的旗号、数清大概人数、记住军官模样、知道粮队方向,并能把消息送到指定的死信箱或联络点,就是大功一件!具体的传递方式和联络点,你和林锐仔细筹划,务求隐秘安全。”
“属下明白!”韩虎重重抱拳,“我即刻就去办!先从大牢和流民名册开始筛人!”
“去吧。此事机密,除林锐外,暂勿让他人知晓细节。”赵高翔叮嘱道。
韩虎领命,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退出了偏厅。
赵高翔独自一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他知道,这些布置或许短期内看不到效果,甚至可能大部分暗桩都会因各种原因失效。但只要能成功埋下几颗种子,在未来关键的时刻能发出一声预警,或提供一条关键信息,那么今日所有的努力就是值得的。
乱世求生,争的不仅是眼前的城池兵马,更是那无声处听惊雷的先机。他正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希望能网住一丝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