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话…”黄得功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苦涩,“是我…连累了你…苦了你了…”他目光转向床边吓得瑟瑟发抖、小声啜泣的幼子,“小儿…还小…以后…怕是要…辛苦你一人了…”
他喘了口气,用尽力气继续嘱咐:“老大(长子)在滁州老家…有族人照应…暂且…安全。不必…不必立刻去寻他…兵荒马乱…你带着幼子…目标太大…先…先活下去…把他…抚养成人…不必…不必强求他报仇…做个…安稳的普通人…就好…”
“不!夫君!”翁氏预感到什么,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你要好起来!你说过要带我们回老家的!你说过要看着小儿长大,教他骑射的!”
黄得功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他何尝不想?但他感觉到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淑珍…听话…”他的气若游丝,“我黄得功…一生厮杀…能得你为妻…是我的造化…只恨…缘分太浅…来世…若还是太平年月…我定…定好好陪着你…种几亩田…看儿孙满堂…”
“夫君…”翁氏已是泣不成声,将脸埋在他逐渐冰冷的手掌中。
黄得功用最后一丝清明,目光扫过一旁的部将,又回到妻子脸上,充满了恳求:“跟着之琪、应祥他们…突围…去找…找赵…高翔…他会…护着你们…活下去…”
话音渐渐低微下去,他眼中的神采开始涣散,但依旧死死望着妻子,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话音落下,他仿佛了却了最后的心事。勐地,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拔喉间的箭矢,而是艰难地摸索着,握住了榻边那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佩刀刀柄,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刀掷开,反而握住了那支透颈而出的箭杆,勐地向更深更致命处刺去!
“呃……” 一声闷哼,一代勐将,“黄闯子”黄得功,就此气绝身亡。双目圆睁,望着帐顶,仿佛仍在凝视着那个他无力回天的破碎江山。
翁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忽然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一丝决绝而凄美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颊,柔声道:“得功,我的傻夫君…你怎会觉得,夫君为大明而死, 我翁淑珍岂能独活?”
大家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急切和阻止的神色,但为时已晚。
翁氏俯下身,在他血迹斑斑的额头上印下最后轻轻一吻,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夫君慢行一步,奈何桥上,等等我。黄泉路冷,妾身来陪你。孩子们…自有他们的命数,我会托付给可靠之人。”
说完,她毅然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挚爱的丈夫,猛地转身,拉起还在哭泣的小儿子,对着翁之琪、张应祥等人深深一福,声音异常平静:“诸位将军,夫君的后事和幼子,就…拜托你们了。”
不等众人反应,她突然拔出藏在袖中、用于防身的短匕,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夫人!!”
“嫂夫人!”
帐内惊呼声骤起!翁氏身体软软倒下,倒在黄得功的榻前,目光最后望向丈夫的方向,嘴角竟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夫妻二人,几乎在同一刻,双双殉节。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吓呆了的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帐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火焰噼啪声。
翁之琪、张应祥等铁血汉子,此刻无不虎目含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榻上并肩而卧的将军与夫人,重重磕头。
翁之琪抹去眼泪,紧紧攥住了拳头,看向东南方向。靖南侯最后的将令,他记住了。
翁之琪抹去满脸的泪水与血污,抱起哭得几乎昏厥的幼子,对着张应祥嘶哑道:“应祥!护好将军和夫人的遗体!我们突围!向东南!去找赵高翔!绝不能辜负了侯爷和夫人最后的托付!”
帐内,只剩下翁之琪、张应祥、等将领压抑的悲泣和帐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
悲愤与忠诚,在这一刻化为了最后的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