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群“憨货”吵得不可开交时,墨老拄着拐杖来了。他没看乱作一团的弟子,先走到窑边,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摸了摸窑壁的温度,突然说了句:“去,把那口新做的陶瓮装满水,搬到窑顶上去。”
众人都愣了:“班主,这是干啥?窑都快裂了,还浇水?”墨老眼一瞪:“让你搬就搬!”
于是,一群人七手八脚把另一口备用的小陶瓮装满水,踩着梯子搬到窑顶。墨老用石凿在窑顶凿了个小孔,让水顺着小孔慢慢往窑里渗——原来他是想用“温水慢降”的法子,缓解窑内的温差,减少开裂。
可石陀搬水时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在窑顶上,“哐当”一声,装满水的小陶瓮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窑门上,把刚封好的窑门砸开了个大缝。冷水“咕嘟咕嘟”往窑里灌,伴随着“噼啪”的响声,窑里的大瓮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我的老天爷!”哑叔捂着心口直喘气,“这下是真没救了……”
石陀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怪我……我就是个憨货……”阿竹也蹲在旁边哭:“早知道不泼水了……”火伢子则抱着头,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要被首领罚了……”
墨老站在窑前,望着那破了的窑门和满地的水,沉默了半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时,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把所有人都笑懵了。
“哭啥?”墨老指着窑门,“缝是大了点,但水是慢慢渗进去的,说不定歪打正着,窑温降得更匀了呢?再说了,就算真裂了,大不了再做一个——咱宫束班的人,憨是憨了点,可骨头硬,不怕从头再来。”
那晚,没人再添柴,也没人再泼水。一群“憨货”就坐在破了门的窑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石陀抹着眼泪笑:“刚才我还以为要被班主打死……”阿竹也破涕为笑:“那小瓮砸得真准,跟扔石头打鸟似的……”火伢子则挠着头笑:“说不定明天开窑,瓮没裂,还带着股柏木香呢!”
笑声在寂静的夜里飘得很远,连天上的星星似乎都被逗得眨了眨眼。
瓮成之日:憨货们的“傻乐”与墨老的“私心”
开窑那天,整个部落的人都来了。首领站在窑前,看着那破了个缝的窑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墨老却背着双手,一脸平静。石陀、阿竹他们缩在后面,头埋得快钻进地里。
窑门被撬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先是一股混杂着陶土和柏木的热气扑面而来,接着,一个青灰色的大瓮慢慢露了出来——高六尺,腹围丈二,颈口收得恰到好处,瓮身上没有花哨的纹饰,只在腹部有一圈淡淡的绳纹,是阿竹最后用草绳轻轻勒出来的,朴素得像濮水河畔的石头。
“没裂!”火伢子第一个喊出声,声音都在发抖。
石陀壮着胆子上前敲了敲瓮身,“咚咚”的声音沉闷而坚实,像敲在老槐树上。他又往瓮里喊了一声,瓮里传来嗡嗡的回音,震得他耳朵发麻——这说明瓮壁厚实,没有漏缝。
“能装十石吗?”首领急着问。
这次没人敢逞强,众人小心翼翼地往瓮里倒黍稷,倒到第十石时,瓮口正好与黍稷齐平,不多不少。石陀激动得跳起来,一把抱住旁边的阿竹:“成了!我们成了!”阿竹脸一红,推开他:“憨样!”可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祭天那天,当濮水部落的“大瓮”被抬到祭坛上,颛顼帝亲自往瓮里撒了把黍稷,摸着瓮壁赞叹:“此瓮朴拙坚实,可见工匠用心。”首领连忙说:“都是宫束班的功劳!”
墨老带着弟子们上前谢恩,石陀忍不住小声说:“陛下,这瓮……其实裂过三次,烧窑时还差点被水泡了……”阿竹赶紧拽他的衣角,可颛顼帝却笑了:“裂过才知坚实可贵,泡过才显陶土本心。这般用心做出来的器物,才有灵气。”
回宫束班的路上,石陀他们一路傻笑,互相吹嘘:“我就说我刻的记号能带来好运吧!”“要不是我泼水及时,窑早烧塌了!”“明明是我最后勒的绳纹好看!”墨老走在后面,听着这群“憨货”的吵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却偷偷摩挲着一块碎陶片——那是上次塌了的瓮底,上面还留着石陀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后来,这口瓮用了三十年,秋收时盛满黍稷,祭天时香气飘满帝丘。而宫束班的那群“憨货”,还在濮水畔的工坊里,继续做着陶器,继续犯着傻,继续在陶土与烈火间,琢磨着“实心”二字的分量。
藏经阁的残卷到这里就断了,只在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大瓮,瓮旁边画着一群小人,有的在捶陶土,有的在烧火,有的在傻笑——想必是哪个弟子照着当年的样子画的。落笔处有行小字:“憨货不憨,心诚则灵。”
合上书卷,仿佛还能听见濮水河畔的锤声与笑声。原来所谓“匠心”,从来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不过是一群“憨货”在一次次犯错、一次次傻笑、一次次重来中,把心磨得像陶土一样实,像烈火淬炼过的瓮一样坚。而那些闹过的笑话,早已随着窑火,烧进了器物的魂魄里,成了最动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