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北平,时局愈发动荡。张作霖的军队进了城,街上时常能看到荷枪实弹的士兵。贸易行的生意时好时坏,外国游客少了,订单也跟着减少。毓麒不得不拓宽业务,开始给北平的饭店、旅馆供应特产,有时还要亲自蹬着三轮车送货。
有次遇到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货款。博尔济吉特氏抱着他受伤的胳膊哭,他却笑着说:“没事,人在就好。钱没了,再赚。”
民国二十年(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的消息传到北平,毓麒召集家人开了个会。大哥恒耆在财政部的职位岌岌可危,二哥恒馞的军队被调往华北,三哥恒锟的画展因时局动荡被迫取消,姐姐恒慧的丈夫在蒙古组织抗日武装,让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肃亲王府的老宅,一下子热闹起来,却也充满了焦虑。毓麒把贸易行的流动资金拿出来,一部分给二哥恒馞购买弹药,一部分给三哥恒锟作为逃难的盘缠,剩下的则用来支撑全家的开销。
博尔济吉特氏毫无怨言,把自己的首饰变卖了,换成粮食和药品。她对毓麒说:“钱没了可以再赚,家散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年冬天,特别冷。毓麒踩着厚厚的积雪去送货,路过东交民巷,看到外国士兵在耀武扬威,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起父亲教他的“爱国”,想起五四运动时的口号,忽然明白:所谓爱国,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是在危难时,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脚下的土地,守住心里的骨气。
回到家,他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指着墙上父亲的遗像,说:“你们爷爷是前清的大臣,一辈子想让国家变强。现在国家有难,咱们虽然做不了大事,却不能当孬种。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能做对不起国家的事。”
恒钰和恒钧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儿子恒钧指着窗外的积雪问:“爹,日本人会打到北平来吗?”毓麒摸了摸他的头:“有你二叔这样的军人在,有千千万万不想当亡国奴的人在,他们打不进来。”
五、烽火流年:乱世中的坚守与辗转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沦陷。日军进城那天,毓麒关了贸易行的门,带着家人躲在王府老宅里。街上枪声不断,有人哭喊着跑过,昔日繁华的王府井,成了人间炼狱。
二哥恒馞率部参加了南口战役,兵败后辗转南下;大哥恒耆不愿为日本人做事,辞去了财政部的职务,靠变卖家中旧物度日;三哥恒锟带着画作逃往天津租界;姐姐恒慧的丈夫在蒙古抗日牺牲,她带着孩子回了北平,与毓麒一家挤在一起。
日军很快找上了前清宗室,想利用他们的身份进行奴化统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汉奸来劝毓麒出山,说只要他肯担任“北平商会副会长”,就能保证他一家平安,贸易行也能得到“特殊照顾”。
毓麒看着汉奸谄媚的嘴脸,冷冷道:“我父亲毓朗,当年宁可清贫,也不做民国的官。我毓麒虽没什么本事,却也知道‘气节’二字怎么写。你们这些卖国求荣的东西,不配来我家!”
汉奸恼羞成怒,放话要查封贸易行。博尔济吉特氏急得团团转,毓麒却异常平静:“封了就封了,咱们还有手有脚,饿不死。”
果然,没过几天,日军就以“通敌”的罪名查封了瑞麟行,还抢走了店里的存货。毓麒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搬空了自己辛苦经营的小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为了生计,毓麒开始在街上摆地摊,卖些三哥恒锟留下的画作和博尔济吉特氏做的刺绣。起初他不好意思,总低着头,博尔济吉特氏就陪着他一起吆喝:“来看一看啊,正宗的北平手艺!”
有认识他的前清旧人路过,看到昔日的“小王爷”摆摊,有的唏嘘,有的嘲讽。毓麒却不在乎,他对妻子说:“靠自己双手吃饭,不丢人。”
一次,一个日本军官看中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刺绣,想用高价买下,还说要带她去日本“交流技艺”。毓麒一把将妻子拉到身后,指着日本军官的鼻子骂:“滚!我们中国人的东西,不卖给你们这些强盗!”
日本军官气得拔刀,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博尔济吉特氏却挡在毓麒身前,冷冷地看着日本军官:“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死在你面前!北平的老百姓都看着呢,看你们这些侵略者能嚣张到几时!”
日本军官被她的气势吓住,悻悻地走了。周围的人纷纷为他们鼓掌,有人递来馒头,有人送来热水。毓麒看着妻子,眼里含着泪:“委屈你了。”博尔济吉特氏摇摇头:“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啥都不委屈。”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北平遭遇大旱,粮食短缺,物价飞涨。毓麒的地摊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一家人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度日。小儿子恒钧染上了肺病,没钱医治,日渐消瘦。毓麒急得满嘴燎泡,四处求借,却没人敢借给一个“得罪了日本人”的前清宗室。
就在这时,二哥恒馞托人从重庆捎来了钱和药品。原来恒馞已加入国民革命军,在西南继续抗日。看着汇款单上熟悉的字迹,毓麒攥紧了拳头——家人的支持,就是他活下去的勇气。
靠着这笔钱,恒钧的病渐渐好转。毓麒用剩下的钱,在胡同里开了家小面馆,卖阳春面和炸酱面。他亲自擀面,博尔济吉特氏负责
面馆的生意很好,来吃面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却从不提及,只是默默地多付几个铜板。毓麒知道,这是老百姓对他的尊重——尊重他没有做汉奸,尊重他在乱世中守住了本分。
六、曙光初现:从苦难到新生的蜕变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传到北平,全城沸腾。毓麒关掉面馆,带着家人走上街头,看着人们举着国旗欢呼,听着鞭炮声此起彼伏,他忽然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博尔济吉特氏抱着他,泪水也止不住地流——八年的苦难,终于熬到头了。
不久后,二哥恒馞从重庆回来,已是国民党军的少将。兄弟相见,恍如隔世,两人紧紧相拥,说不出话。恒馞告诉毓麒,三哥恒锟在天津病逝了,姐姐恒慧的孩子也长大了,在北平参加了地下党。
毓麒重新开起了贸易行,这次不再卖特产,而是做起了国货生意,把西南的茶叶、上海的布匹运到北平,再把北平的药材、手工艺品卖到南方。他说:“抗战胜利了,该让国货振兴起来了。”
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解放军进城那天,毓麒带着两个儿子站在路边观看。看到战士们军纪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主动帮老百姓挑水、扫街,他对恒钰说:“你看,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国家,有希望了。”
新中国成立后,毓麒的贸易行响应国家号召,加入了公私合营。他成了贸易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员,负责采购国货。虽然不再是老板,他却毫无怨言,每天骑着自行车跑遍北平的大小作坊,认真挑选每一件商品。
1956年,大哥恒耆病逝,临终前拉着毓麒的手说:“四弟,咱们家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多亏了你。”毓麒摇摇头:“是国家太平了,咱们才能安稳。”
1966年,特殊时期开始,毓麒因为“前清宗室”的身份受到冲击,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博尔济吉特氏也受到牵连,被送到街道工厂做苦力。两个儿子,恒钰成了一名教师,因“出身问题”被停职;恒钧在一家机械厂当工人,也受到了批判。
在农场的日子很苦,毓麒每天要干很重的农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接受“思想改造”。有人劝他“揭发”其他前清宗室,他却说:“都是受苦人,何必互相为难。”
1972年,毓麒被平反,回到了北平。此时的他,已是满头白发,背也驼了,却依旧精神矍铄。博尔济吉特氏因为常年劳累,身体垮了,卧病在床。毓麒每天守在她身边,喂饭、擦身、讲故事,像当年她陪他摆摊、开面馆一样,不离不弃。
1975年,博尔济吉特氏去世。临终前,她拉着毓麒的手说:“这辈子,跟着你,值了。”毓麒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泪水潸然——这个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人,终究还是先他而去了。
七、暮年岁月:平淡中的坚守与传承
改革开放后,毓麒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恒钰恢复了教师职务,恒钧也成了机械厂的技术骨干,各自成家立业,有了孩子。毓麒跟着儿子一起生活,安享晚年。
他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重孙子们在身边玩耍,给他们讲过去的故事——讲肃亲王府的规矩,讲父亲毓朗的教诲,讲抗战时的苦难,讲新中国成立后的变化。孩子们听得入迷,问他:“爷爷,您后悔吗?”
毓麒摇摇头:“不后悔。人这一辈子,不管生在什么人家,都要守住自己的本分。我生在王府,没享几天福,却也没丢祖宗的脸;活在乱世,没做过亏心事,也算对得起自己;赶上了好时代,能看着国家越来越好,知足了。”
他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习惯,每天读书、看报,关心国家大事。看到电视里播放故宫博物院的新闻,看到昔日的肃亲王府成了文物保护单位,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1990年,毓麒已是八十八岁高龄。他的身体还很硬朗,每天早上都会去公园散步,和老街坊下棋、聊天。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好奇地问:“您是最后一个‘王爷’吗?”他笑着说:“什么王爷,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这年冬天,毓麒在睡梦中安详离世。临终前,他让恒钰把父亲毓朗给他的那把题着“谨行”的折扇交给重孙子,说:“做人,要谨言慎行,更要坚守本心。”
八、余韵:宗室后裔的平凡史诗
毓麒的一生,没有父亲毓朗那样的政治地位,没有兄长们那样的传奇经历,他就像乱世中的一叶小舟,在时代的洪流中颠簸,却始终没有偏离航向。
他生在王府,却褪去了贵胄的浮华;经历了王朝覆灭,却没有沉湎于过去;遭遇了战乱流离,却守住了民族的气节;赶上了时代变迁,却始终保持着平凡人的善良与坚韧。
他的父母,毓朗与颜扎氏,教会了他“守礼、知耻、爱国”;他的妻子博尔济吉特氏,陪他走过了风雨,让他明白了家的温暖;他的子女恒钰、恒钧,继承了他的坚韧,在平凡的岗位上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如今,肃亲王府的海棠依旧年年盛开,只是看花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很少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叫毓麒的人,他没有留下惊天动地的功绩,只留下了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一个前清宗室后裔,在乱世中如何守住本心,如何在平凡的生活中,书写属于自己的史诗。
或许,这就是历史最动人的地方。不是只有帝王将相的权谋霸业才值得铭记,那些在时代洪流中,默默坚守着善良、正直与骨气的普通人,他们的故事,同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同样是民族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毓麒的一生,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