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的脚步更近了,空气里仿佛都浮动着一种躁动而喜悦的粒子。靠山屯家家户户烟囱冒出的烟都比往日更浓、更久,那是烀肉、蒸馒头、炸丸子的信号。陈岁安刚把院里最后一点积雪清扫干净,直起腰,就看见院门被一股柔和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风推开了一道缝。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冬日里最明艳的霞光,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来者是一位女子,看容貌不过二八韶华,身段窈窕,穿着一身似火的红衣,外罩一件雪白的、毛茸茸的坎肩,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尤其那双眼睛,清澈灵动,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媚意,却又清澈得不染尘埃。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用翠绿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正是对陈岁安颇有情愫的狐仙,胡雪儿。
“岁安哥。”胡雪儿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山泉般的甘冽,她将藤篮放在院中的石磨盘上,浅笑道,“快过年了,从山里带了点零碎东西,给你添个年味儿。”
陈岁安放下扫帚,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一看,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微微动容。那篮子里哪里是“零碎东西”?分明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大山珍品!有伞盖肥厚、色泽如紫玉的野生紫灵芝,有须子完整、形态酷似人形的老山参,还有一包用宽大柞树叶包裹着的、散发着清甜气息的猴头菇,以及一些他叫不上名字、但灵气盎然的干果和菌类。
“雪儿姑娘,这……太贵重了。”陈岁安有些迟疑。这些山珍,任何一样拿出去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胡雪儿掩口轻笑,眼波盈盈:“山里长的东西,不值什么。再说了,给你用,总比放在山里蒙尘强。” 她话里透着亲昵,目光在陈岁安脸上转了一圈,才稍稍收敛,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思,“其实……这次来,也是跟你道个别。”
“道别?”陈岁安一怔。
“嗯,”胡雪儿轻轻颔首,“胡三太奶近来身子骨不大爽利,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年岁高了,北地的寒气对她修行有些妨碍。族里商议了,准备过几日,护送她老人家去南边暖和些的福地洞天疗养一段时日。我……也得跟着去照应。”
提到胡三太奶,陈岁安神色也郑重起来,那可是东北仙家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太奶她老人家无碍吧?”
“劳岁安哥挂心,只是需要静养,并无大碍。”胡雪儿说着,目光里流露出些许不舍,“这一去,怕是得要些时日才能回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爽利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紧绷的女声:“岁安!我奶奶让我给你送点新炸的萝卜丝丸子来!”
话音未落,曹蒹葭已经挎着个小竹篮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簇新的红棉袄,衬得脸色越发红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可一进院,看见那抹火红的身影和石磨盘上那篮耀眼的山珍,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脚步也顿了顿。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曹蒹葭把目光从山珍上移开,落在胡雪儿那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上,嘴角努力向上弯了弯,语气尽量保持平和:“雪儿姑娘也在啊。”
胡雪儿自然也感受到了曹蒹葭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她倒是落落大方,微笑着回应:“蒹葭妹妹,我来给岁安哥送点山货。”
两个女子,一个红衣似火,灵气逼人;一个红袄喜庆,人间烟火。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虽未有只言片语的冲突,但那微妙的气氛,连旁边站着的陈岁安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赶紧上前接过曹蒹葭手里的篮子:“哦,好,谢谢奶奶了,这丸子炸得真香。”
曹蒹葭把篮子递过去,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那堆价值不菲的山珍,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陈岁安身侧稍靠后的位置,像是在无声地宣示某种主权。
胡雪儿仿佛没看见她这小动作,依旧笑语嫣然,对陈岁安道:“岁安哥,这些东西你留着,炖汤泡酒都好。我们这一走,你照顾好自己。”
正当这微妙时刻,院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大咧咧地推开,伴随着一个洪钟般的嗓门:“岁安!瞅瞅我弄来啥好东西了!刚冰窟窿里捞上来的大胖头,晚上咱……” 王铁柱拎着一条还在拼命扭动、鳞片在冬日阳光下闪着银光的大肥鱼,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可话没说完,他就刹住了车,瞪大眼睛看着院里的情景——陈岁安,曹蒹葭,还有一个美得不像凡人的红衣姑娘,气氛……好像有点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