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轻舟已过万重山
(一)码头启航,舟发巫峡
大宁河码头的青石被晨露浸得发亮,三千新兵踩着露水列成方阵,铠甲上的铜钉反射着朝阳,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十艘大船并排泊在岸边,船身漆成深褐色,船头嵌着黄铜兽首,张开的巨口似要吞吐江水,兽首眼睛处镶嵌的绿松石在阳光下闪着幽光。三十艘快船则像银鱼般穿梭其间,斥候们正将水囊、干粮搬上船,甲板上的脚步声、吆喝声混着水鸟的啼鸣,在河谷里荡出层层回音,惊得岸边柳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撒下几片带露的柳叶。
“点兵!”刘云的声浪越过人群,震得栈桥上的灯笼轻轻摇晃,灯穗扫过立柱,留下细碎的影子。他身披玄色战袍,腰间断水剑的穗子随动作扫过甲胄,发出细碎的碰撞声。“第一队登‘破浪号’,第二队登‘乘风号’……”每念到一艘船名,对应船上的旗手便扬起绿色令旗,旗面绣着的白虎图案在风中舒展。新兵们扛着长矛依次登船,靴底碾过跳板的吱呀声此起彼伏,有个年轻士兵脚下打滑,身旁的老兵伸手一扶,粗粝的手掌按在他的胳膊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吴燕殊站在“破浪号”船头,正给青鸾鸟整理羽冠。这六只大鸟是昨日从山洞里唤来的,翅膀展开足有丈余宽,喙部还沾着清晨啄食的野果汁液,脖颈处的羽毛泛着青紫色光泽。“都备好鞍具了?”她回头问身后的女兵,对方捧着镶铜的鸟鞍点头:“回吴统领,垫了三层棉絮,还缝了防滑的鹿皮,保证诸位稳当。”说话间,一只青鸾鸟突然偏过头,用喙轻啄吴燕殊的衣袖,像是在催促。
黄丽扶着阿黎踏上快船,肩头的伤还未痊愈,动作稍大便牵扯得眉头轻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你真要跟去?”阿黎替她理了理战袍下摆,指尖触到绷带下微微凸起的骨痕,那是前日被元军刀斧劈砍时留下的裂痕。“悬棺里说不定有古药书呢。”黄丽咧嘴笑时,牵动了嘴角的伤疤——那道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是与元军厮杀时被流矢划破的,“再说,总不能让你们几个姑娘家独自冒险,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挡几刀。”
辰时三刻,船队准时启航。十艘大船扬起白帆,如天鹅振翅,帆布上用朱砂绘的北斗七星图案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三十艘快船则像离弦之箭,率先划破江面,船头的铁犁撞开浪花,溅起的水珠落在甲板上,折射出七彩虹光。刘云立在“破浪号”甲板中央,望着码头渐渐缩小,岸边送行的百姓仍在挥手,他们的身影被晨雾晕染成淡淡的墨点,有个白发老妪还在往江里撒米,嘴里念叨着“平安顺遂”。“传令斥候队,遇险滩鸣三箭,遇敌船鸣火箭。”他对身旁的旗手道,对方应声挥动红旗,信号在船队间次第传递,如流动的火焰。
船过巫峡北口时,水势陡然湍急起来。江北的登龙峰如巨龙昂首,峰顶的古柏在风中摇曳,影影绰绰似龙鳞闪动;江南的飞凤峰则像展翅的彩凤,崖壁上的红叶点缀其间,恍若羽尾的斑纹,有几株野菊从石缝里探出头,金黄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快看南岸!”了望手突然高喊,声音里带着惊奇,众人循声望去——一道四米多高的瀑布正从山壁间喷涌而出,水流砸在下方的水潭里,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潭边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泛着绿光。
“那是盐泉。”老舵手用旱烟杆指着瀑布旁的石屋,烟杆上的铜锅还冒着袅袅青烟,“流了五千年的咸水,早年镇上的人靠它煮盐。你瞧那些石墙,缝里结的都是盐霜,舔一口能咸到舌根,腌肉能存半年不坏。”刘云凑近船舷细看,果然见几间残破石屋嵌在崖壁,屋顶的茅草虽已枯败,石缝间却凝结着层叠的白霜,像被时光冻结的浪花,有只灰兔从石屋旁窜过,耳朵上还沾着盐粒。
船队行至盐泉下游,快船突然传回信号:“发现盐马古道遗迹!”刘云登上了望台,举起黄铜望远镜——镜筒里,山腰间隐约有条石阶,被藤蔓半掩的路面上,还留着骡马踩出的蹄印,最深的足有三寸,想来当年驮盐的牲畜有多沉重;石阶旁的岩石上刻着模糊的“盐”字,笔画被风雨侵蚀得圆钝,却仍能看出当年凿刻时的力道,石屑的痕迹仿佛还新鲜。
(二)高空俯瞰,巫峡奇秀
“该升空了。”吴燕殊吹了声短促的哨音,六只青鸾鸟应声从船尾腾空,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刘云的战袍,衣袂猎猎作响。他踩着女兵搭的木梯跨上鸟背,鞍具上的铜环随动作轻响,青鸾鸟突然振翅,一股力量将他向前推送,吓得他赶紧攥紧缰绳,掌心瞬间沁出冷汗。
升至百丈高空时,巫峡的全貌突然在脚下铺展——长江如碧色绸带,被两岸山峦束成蜿蜒的形状,绸带边缘泛着细碎的银光,那是浪花在闪烁;十二峰如青玉簪子,错落插在绸带两侧,峰顶的云雾像轻纱般流动,时而遮住峰尖,时而露出峥嵘。江北的圣泉峰顶,一道白练似的泉水垂落,在山底汇成碧潭,潭面倒映着云影,像块流动的翡翠,有鱼群从潭中跃出,银白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弧线;江南的净坛峰则孤峭独立,峰顶的古刹红墙在绿树间若隐若现,钟声顺着风飘上来,竟带着几分空灵,撞在云团上,散成淡淡的回响。
“那是神女溪。”吴燕殊的声音从旁传来,她骑着的青鸾鸟正与他并行,翅膀偶尔相触,激起细碎的风。刘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条碧绿的溪流从飞凤峰与翠屏峰之间穿出,溪水窄处仅容小舟通过,宽处却如镜面,倒映着两岸的绝壁,绝壁上的藤蔓垂落如帘,船行其间,恍若悬浮在半空,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
青鸾鸟盘旋着掠过金盔银甲峡,刘云突然明白这名字的由来——北岸崖壁的岩层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光泽,恰似武士的银甲,甲片的纹路清晰可见;崖顶的石灰岩则呈赭黄色,形状如头盔,阳光照在上面,竟真有金辉流动,仿佛头盔上的璎珞在闪烁。“难怪古人说‘叠嶂层峦似甲胄’。”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水剑的剑柄,剑柄上的夔龙纹硌着掌心,带来熟悉的触感。
飞过集仙峰时,吴燕殊突然指向临江的绝壁:“那就是孔明碑。”刘云眯眼细看,只见一块平整的白色石壁上,刻着“重崖迭嶂巫峡”六个大字,笔力遒劲,虽经风雨侵蚀,仍能想见当年挥毫时的气势,笔画间的石缝里长出几株瓦松,像给碑文镶了道绿边。“传闻诸葛亮入蜀时在此题字,”黄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骑着的青鸾鸟稍慢半拍,翅膀扇动的节奏有些急促,“可惜被江水潮气浸得,好多笔画都看不清了,前几年还有文人来拓片,说要复原全文呢。”
再往西行,文峰观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金芒。刘云低头望去,观前的石阶如银链垂落,直达江边,石阶上的香客往来如蚁,有的提着供品,有的捧着香炉,香火缭绕成淡淡的烟柱;远处的巫山县城则像块被江水滋养的墨玉,街道如脉络,房屋似鳞甲,长江与大宁河在此交汇,形成的旋涡如天然的太极图,水流旋转的纹路清晰可辨,仿佛天地间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