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矿工们已能把三才阵走得像模像样。陈铁光着膀子站在队伍前,黝黑的脊梁上淌着汗,手里的矿锄抡得呼呼生风,铁环的响声和着山歌的调子,竟有种说不出的气势。我望着赣州城的方向,章江的水汽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矿石的腥气和硫磺的味道,闻着比任何烈酒都让人提神。
突然听见矿洞深处传来争吵声,像有谁在喊“他鬼鬼祟祟的”。循声跑去时,见两个矿工正揪着个瘦高个的衣领——是负责给矿洞通风的李老三,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包硫磺粉,裤脚还沾着煤油。“俺们看见他往通风口撒东西!”一个矿工指着洞壁,那里的木架果然有硫磺的痕迹,“他说‘是吴大人让来检查防火的’!”
李老三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我……我真是奉命行事……”我想起林秀才的供词,心里明镜似的——这又是吴浚的手笔,想借“检查”的名义埋下火种,却没料到矿工们早就得了警醒。“老周,”我朝外面喊了声,“把他带去州学监着,让赵大人查查这‘奉命行事’是奉了谁的命。”
看着李老三被押走时怨毒的眼神,我摸了摸腰间的青峰剑。这矿山里的虫豸,怕是还不止这几只。陈铁走过来,把矿锄往地上一顿:“刘大人放心,俺们弟兄轮班守着各处入口,管他是谁的命令,带火的东西一概不许进!”他身后的矿工们齐声叫好,山坳里的回声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
2. 毒烟初现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赣州城罩在一片昏暗中。西角楼的了望兵敲响铜锣时,我正在城头检查新搭的竹架——架骨用老楠竹削成,外面裹着三层湿棉被,用铁链捆在城垛上,看着像排鼓鼓囊囊的巨兽,能挡住回回炮的石弹。
“刘大人,李恒的船队动了!”了望兵的喊声里带着颤,他手里的望远镜正对着章江下游,镜筒上的铜圈在暮色里闪着光,“他们拖了十架回回炮,船帆上画着狼头!”
我接过望远镜,镜头里的船队像条黑色的蛇,正缓缓往上游游来,回回炮的木架在船板上晃悠,炮口黑沉沉地对着城墙。赵时赏拄着拐杖走过来,咳嗽声比铜锣还急,他手里的兵符被攥得发烫:“张秀才招了,说有人让他三更在西角楼放信号,三短两长的灯笼,说是‘引友军来协防’。”他话里的“友军”二字咬得极重,谁都听得出是反话。
白砚抱着捆麻绳跑上来,绳子上系着几十个陶罐,罐口塞着红布,里面是阿黎配的“解毒烟”——用薄荷、金银花和苍术熬的药汁浸过的棉絮,闻着清清凉凉的,能压过巴豆烟的刺鼻味。“爹让把这些挂在箭窗上,”她把陶罐递给守城的士兵,指尖在箭窗的木框上划过,那里刻着细小的记号,“阿黎说,每个箭窗挂三个,风一吹就能散味。”
江面上突然亮起成片火把,像条燃烧的蛇在水面游走。李恒的船队停在了一箭之地外,回回炮的炮口缓缓转向西角楼,炮身上的铁箍在火光下闪着冷光。“他们在等信号。”赵时赏冷笑一声,他往城墙下指了指,那里的灯笼正闪着三长两短的光——是老周按我们的吩咐换的暗号,“放信号的人还以为,咱们真会乖乖等着挨打。”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江面上的回回炮突然动了。铁链“嘎吱”作响,投石机的臂杆猛地扬起,十几个陶罐拖着黑烟飞来,划过夜空时像群黑鸟,砸在城墙下“噼啪”炸开的瞬间,刺鼻的气味立刻漫了上来——是巴豆和硫磺的混合烟,闻着就让人喉咙发紧。
“都把陶罐打开!”我扯开个红布塞子,薄荷的清香立刻涌了出来,压过了毒烟的气味。守城的士兵们纷纷效仿,箭窗下很快飘起层淡绿色的烟雾,呛人的咳嗽声渐渐少了下去。
回回炮的石弹接踵而至,砸在竹架上发出闷响,棉絮里的水被震得飞溅出来,在火把的光线下亮得像珍珠。我正指挥士兵加固竹架,眼角的余光瞥见个黑影往箭窗下钻——是林秀才!他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看守,手里还提着个火折子,裤腿上沾着草屑,显然是从牢房后面的草堆里爬出来的。
“哪里跑!”我剑鞘一挑,将他手里的火折子打落在地,火星在湿棉被上“滋滋”熄灭。林秀才吓得瘫在地上,手指着城外:“是……是吴大人的人让我来的!他们说只要点燃火药库,就……就证明矿工真的通敌!”
话音未落,城下传来喊杀声,火把的光映出密密麻麻的云梯,正往城墙这边靠。梯头上的蒙面人举着刀,嘴里喊着“拿下西角楼,赏白银千两”,声音里带着股贪婪的狠劲。
“三才阵!”我朝着城头的士兵喊了声,十二人一组的刀阵立刻展开。负责主攻的士兵举着盾牌往前顶,护腰的用短刀劈砍攀梯的蒙面人,断后的则往城下扔铁刺猬——那是李铁匠用矿渣铸的铁球,上面焊着尖刺,砸在人身上能穿个血窟窿。
突然听见城墙下传来熟悉的吼声:“狗娘养的,敢来矿上撒野!”是陈铁!他带着矿兵从暗门冲了出来,手里的矿锄抡得像风车,铁环“哗啦”作响,转眼就砸断了三架云梯。王老五瘸着腿在后面扔石块,小石头则举着矿灯照亮,三人配合着竟像模像样的三才阵。
“矿兵来了!”城头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刀光砍得更猛了。我往江面上看,李恒的船队突然乱了阵脚——吴燕殊的银狐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船,正撕咬着回回炮的绳索,几只被她引来的水鸟撞向船帆,帆绳“啪”地断了,船身顿时歪向一边。
“撤!”江面上传来模糊的吼声,回回炮的臂杆突然往下落,船队开始缓缓往下游退去。赵时赏笑得咳嗽起来,他指着江面:“这伙人怕是没料到,咱们早把口袋扎紧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城下的尸体和云梯堆成了小山。陈铁押着个蒙面人跑上来,那人的面罩被扯掉,露出张油滑的脸——是吴浚府上的管家,去年粮仓失火时,就是他带着人“救火”,结果火越救越大。“刘大人,”陈铁把管家往地上一推,“这狗东西说,是‘上头’让他们来的,具体是谁不肯说。”
我踢了踢管家的腿,他立刻瘫软在地,眼珠乱转着不敢看我。阿黎走过来,银针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这针上的药,能让人说真话,就是过后舌头会麻三天。”管家的脸瞬间白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吴通判默许的!他说……他说要是能拿下西角楼,就保我去元军那边当差……”
“吴通判”三个字刚出口,赵时赏突然重重咳嗽起来,他摆了摆手:“先押下去,没有实证,不可妄动。”我心里清楚,他这是在给吴浚留面子,也是在等对方露出更致命的破绽。
白砚站在箭窗旁,正往地图上画记号,笔尖划过“西角楼”三个字时,留下一道笔直的墨痕。她抬头时,发间的银簪晃了晃,晨光透过簪子的镂空处,在地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了,李恒的船队已成了远处的黑点。我望着矿场的方向,山歌的回音正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铁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