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琴的眼睛亮起来,比茶馆里的暖灯还亮:“许先生真是实在人!之前我找过两个中介,开口就要十万,还说不一定能成。只有您,真心实意帮我。”
“您别这么说。”我端起茶杯,挡住嘴角的弧度。“我也是为人子女的,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再说,您儿子有才华,我只是帮他搭个桥,真正能成,还是靠他自己。”这话我说得心虚,手里的茶杯都有点抖——我哪是搭桥,我是在拆桥。
她连连点头,又跟我聊起儿子的琐事。说他小时候总把颜料涂得满手都是,洗都洗不掉;说他第一次拿绘画奖时,非要把奖杯送给爸爸,结果爸爸在国外开会,没回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低下去:“他爸爸总说,画画没出息,不如学商科,可孩子喜欢有什么办法呢?”
“喜欢才是最好的天赋。”我接过她的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我十六岁也喜欢画画,在县城书店里看了半本设计杂志,回家跟母亲说想读美术学校。母亲没说话,只是把刚卖鸡蛋的五十块钱塞给我,让我先凑学费。后来父亲病重,那五十块钱最终变成了医院的缴费单,我的画笔,也早就扔了。
茶馆的挂钟敲了三下,周琴起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许先生,我儿子下周回来,想请您吃个饭,当面谢谢您,您看方便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跟目标家属见面,风险比跟目标独处大十倍。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方便,您定时间就行”。我怕拒绝得太干脆,反而让她起疑。周琴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半杯龙井,茶水漫过桌布,刚好没到我放在桌下的手机。
我赶紧把手机拿起来,屏幕上还停留在阿坤发的造假视频界面——刚才跟周琴聊天太投入,忘了关。幸好周琴没注意,她正忙着叫服务员收拾,我趁机按了锁屏,手心已经汗湿了,手机壳都滑得握不住。
送周琴到茶馆门口,看着她的车拐进路口,我才掏出手机给阿坤发消息:“下周有个饭局,帮我查下周琴儿子的资料,越详细越好,连他喜欢吃什么都要知道。”
阿坤秒回:“许哥,你这是要把人骗到底啊?”
我没回,把手机揣进兜里。风卷着落叶贴在鞋尖上,我盯着地上的影子,突然觉得这张“海外投资人”的假面,比之前的任何伪装都重。刚才周琴哭着说“谢谢”的时候,我差点把“这是假的”说出口——可一想到母亲的透析缴费单,话又咽了回去。人啊,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能硬着心肠伤害别人。
“信任这东西,有时候比钱还容易骗——你只要记住她的一个小细节,就能换她掏心掏肺。”我低声念着这句话,转身走向公交站。口袋里的推荐信信封硌着腰,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不自在。
回到出租屋,我把推荐信放在桌上,旁边是母亲刚发来的微信:“小烬,医院说下次透析要提前预约,钱够吗?”我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复:“够,您放心。”
放下手机,我点开阿坤发的造假视频。画面里他拿着毛笔,在再生纸上歪歪扭扭地写“戴维斯教授”,老陈在旁边骂他“没长手”。我突然觉得可笑,又有点可悲——我们这些人,靠着造假混日子,到底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骗别人能拿到钱,骗自己能睡得着觉,可日子久了,连自己都快信了那些谎言。
敲门声突然响起,我猛地回头,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透过猫眼,看到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正低头看着手机,风衣下摆扫过楼道的感应灯,灯光闪了闪,照出她耳后的痣——是顾怀霜!
我赶紧把推荐信塞进床底,抓起外套挡在身前,刚要开口问“谁啊”,门外的脚步声却渐渐远了。我贴着门听了好久,直到楼道的感应灯灭了,才敢喘口气,后背的汗把衬衫都浸湿了。
床底的推荐信还在硌着我,那个缺角的公章,像个定时炸弹。顾怀霜怎么会来这里?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下周的饭局,会不会是个陷阱?我蹲在地上,摸出烟点上。火光映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周琴发来的饭局时间:下周六晚上,在环球酒店的旋转餐厅。
我盯着“环球酒店”四个字,突然想起第一次去那里,是端盘子。那时候客人嫌我手脏,连门都没让我进。现在,我要以“海外投资人”的身份,去那里吃一顿被感谢的饭。命运这东西,真是讽刺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