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幻境沉渊:血色政事堂
呛人的浓烟裹着焦糊味钻进鼻腔时,柴熙诲猛地睁眼 —— 眼前不是洛阳明堂的寒梅凉亭,竟是南周崇德七年的金陵政事堂。梁上 “勤政爱民” 的匾额被浓烟熏得发黑,漆皮卷翘如枯叶,簌簌落在他沾满血污的甲胄上。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是十七岁时的玄铁轻甲,甲缝里还嵌着未干的血痂,腰间长剑的剑格缠着半块契丹人的皮甲碎片,刃上的残肉在火光中泛着油光。这是他刚下完幽州屠俘令的模样 —— 当年三万契丹降卒,被他下令赶进废弃粮仓,一把火焚了个干净。
“陛下,这火还够旺吗?” 堂外传来亲兵的嘶吼,混着降卒的惨叫与百姓的哭声,像无数根针扎进耳膜。柴熙诲踉跄着扑到窗边,看见粮仓的火焰舔着夜空,将半边天都染成暗红,烧焦的皮肉味顺着风灌进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地面忽然传来黏腻的触感。他低头,发现政事堂的青竹地砖竟渗出了血,纹路如蛛网般蔓延,顺着砖缝爬到他的靴底,丝丝血气缠上脚踝,寒意刺骨,像无数双死人的手在拉扯。
“你看这秤。”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柴熙诲转身,见陈琅站在政事堂中央,玄紫色锦袍金线暗绣螭纹,袍角沾着未拂去的灰烬。他鬓角凝着霜白,眉骨如刀刻般冷硬,三缕长须垂在胸前,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常年批阅奏章的右手虚搭在玉笏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深褐色的眼瞳里翻涌着比案头烛火更灼人的烈焰,将整个人衬得既有朝堂权臣的威严,又带着历经沧桑的疲惫。袖口还留着被火燎过的焦痕,手里捧着一卷烧到一半的《民生策》,残存的纸页上,“均田”“恤民” 的字迹被烟熏得发黑。
陈琅的两侧,不知何时多了两杆半透明的 “影秤”:左秤的秤杆压得极低,挂满了 “代价”—— 折断的兵戈、染血的头巾、还有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是战死的燕军将士,也是被屠俘牵连的燕云百姓,血气缠绕着秤砣,沉甸甸的;右秤的秤杆高高翘起,只堆着寥寥几样 “福泽”—— 饱满的粮穗、崭新的农具、流民返乡的路引,微光微弱,被左秤的血气压得几乎看不见。
二、残策质问:火焚的初心
“你说‘屠俘可绝后患’。” 陈琅将烧残的《民生策》递到柴熙诲面前,指尖划过焦黑的纸边,“可你知不知道,这把火焚了契丹的抵抗,也焚了燕云百姓对‘仁君’的期待?”
纸页上还留着陈琅当年的批注:“降卒可编为屯田兵,既解军粮之困,又安百姓之心。” 墨迹被火烤得发脆,一碰就掉渣。柴熙诲想起当年,陈琅就是拿着这卷策论,在粮仓外跪了三个时辰,求他收回命令,却被他以 “扰乱军心” 为由,软禁在政事堂偏院。
“不屠他们,他们会反!” 柴熙诲嘶吼着后退,甲胄碰撞的声响在空荡的政事堂里回荡,“契丹大营刚破,契丹残部还在窥伺反攻,若降卒哗变,我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全没了!我要的是天下一统,不是妇人之仁!”
陈琅没有动,只是指了指那两杆影秤。左秤上,又多了几缕血气,是粮仓里新焚的降卒怨魂;右秤上的粮穗,微光又暗了几分,像是被火烤得蔫了下去。“一统的是土地,还是人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柴熙诲心上,“你看这粮穗,是江南百姓种的新稻;这农具,是军工坊给流民打的耕犁。可若燕云百姓怕你如怕契丹,见了你的兵就躲,见了你的官就怕 —— 这天下,与赵氏当年的暴政,有何不同?”
柴熙诲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当年屠俘后,燕云的百姓不敢种粮,怕他的兵抢;不敢开店,怕他的官罚,只能靠陈琅偷偷从江南调粮救济,用十年时间才让百姓慢慢放下戒心。那些年,陈琅在江南修了十座义仓,每一座的碑记上都写着 “补燕云之过”,他当年只当是陈琅多事,如今才知,那是在用福祉,一点点抵偿他当年的杀劫。
“你每添三分杀劫,” 陈琅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民生策》的残页在他手中化为灰烬,“我就得用十倍的仁政去补。这不是交易,是你欠天下人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