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腹地的春寒裹挟着砭骨霜气,比荆南更显凛冽。李谦蜷在临时搭建的牛皮帐篷里,指尖划过《江南惠民策》的账本,嘴角扬起志得意满的弧度 —— 帐外,五百皇商司文吏正将稻种分发给蛮民,三千护榷军(原边镐降卒)高举绣着 “大周惠民” 的杏黄旗,在蜿蜒山道上来回巡逻。整套流程照搬江南成例,看上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大人!蛮民说这稻种种不得!” 属官跌跌撞撞冲进来,掌心摊着把干瘪稻种,额角还沾着山雾凝成的水珠,“他们说五溪山地缺水,冬霜又重,江南稻种根本活不成,求换荞麦种和粟种。”
李谦随意翻了翻账本,眉梢挑起一抹不耐:“江南稻种亩产三石,他们山野之人懂什么?告诉他们,按官方法子耕种,秋收自有丰年。若敢不从,盐引一概停发!” 他将账本重重拍在案上,“我等乃大周命官,岂会诓骗这些化外之民?”
属官不敢再劝,硬着头皮传令。蛮民们攥着稻种,神色凝重如霜。飞山蛮世代深耕五溪,最知此地气候 —— 江南稻种喜水畏寒,种在此处无异于播撒枯草。“中原人这是要断咱们生路!” 老蛮酋颤抖着捧着稻种,浑浊老眼里蓄满怒火,“去年南唐官也是这般哄骗,结果稻苗全烂在田里,寨子里老幼啃了三个月树皮!”
护榷军刀枪森然,蛮民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揣着稻种,脚步沉重地返回山寨。
风波未平,祸事又起。李谦选定 “神树坪” 修建盐铺,却不知此处正是飞山蛮祭祀山神的圣地。坪上三株古杉拔地参天,虬枝如苍龙盘踞,每逢节庆,蛮民便在此焚香献祭,视其为山神化身。当护榷军挥斧砍向古树时,山道上突然涌出无数蛮民,他们哭喊着扑向树干,却被明晃晃的刀刃逼退。
“使不得!这是神树,砍了要遭天谴啊!” 蛮妇死死抱住树干,哭声凄厉,发间银饰叮当作响。
李谦闻讯赶来,见状冷笑:“什么神树?不过是几株老树!盐铺工期紧迫,延误了惠民大业,你们担待得起?” 他厉声喝令,“继续!谁敢阻拦,以抗旨论处!”
斧刃劈入树干的闷响惊飞群鸦,古杉轰然倒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木屑纷飞间,蛮民们的哭嚎响彻山谷。躲在暗处的潘金盛,飞山蛮七洞大首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腾起滔天怒火 —— 原以为大周惠民策能带来生机,如今所见,分明是中原人毁神山、赠毒种,哪有半分诚意?
事态愈发失控。潘金盛派去交涉的使者,竟被李谦当众扣押。
“蛮夷也配提条件?” 李谦斜倚胡床,睨着被捆在帐柱上的使者,语气轻蔑,“想要铁器布匹当见面礼?大周威仪,岂容蛮人勒索!告诉潘金盛,亲自来帐前谢罪,否则使者就留在这儿喂狼!”
使者剧烈挣扎,口中塞着麻布,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咽。
消息传回飞山寨,潘金盛怒不可遏。他连夜召集七洞蛮酋,在神树坪残桩前举行血祭。枯稻种与断杉枝堆在祭台,火光映照下,蛮酋们的面孔狰狞如兽。
“中原人毁我神山,断我生路,还扣押使者!” 潘金盛高举染血长刀,声如惊雷,“这哪里是施恩,分明是要夺我土地、灭我族群!今日若不反抗,子孙后代唯有死路!今夜便去焚毁盐铺,杀尽这些中原狗官,让他们知道,五溪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蛮酋们齐声怒吼,山林为之震颤。他们抄起弯刀弓箭,借着夜色掩护,如鬼魅般向盐铺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