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盐场的晒盐池边,秋阳把盐粒晒得发白,刺得人眼睛生疼。张老栓佝偻着背,把最后一筐盐粒倒进官盐仓,指节上的裂口渗着血,混着盐粒腌得钻心的疼。他直起身往远处望,儿子张小三正蹲在田埂上啃红薯,那红薯还是开春时从邻村借来的种,如今地里只收了半筐,够娘俩吃不到十天。
“爹,今天能领到盐不?” 小三见他过来,举着啃剩的红薯皮问。张老栓喉咙发紧,他在盐场晒了三十年盐,过去南唐时虽也苛捐杂税,却总能偷偷藏点碎盐带回家,如今换了大周,盐引收归三司,说好 “平价供盐”,可他跑了三趟转运使衙署,都被小吏以 “军盐优先” 挡了回来。
“再等等,过两天就有了。” 张老栓摸了摸儿子枯黄的头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小三今年才八岁,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嘴唇干得爆皮 —— 家里断盐半个月,连喝的粥里都没半点咸味,孩子总喊 “嘴里发苦”。
他正想带着儿子回家,就见几辆插着 “殿前司” 旗号的粮车从盐场后门驶过,车帘没扎紧,露出里面雪白的盐包。张老栓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上去,却被守在门口的士兵拦住:“老东西,瞎闯什么?这是军盐,再往前一步,打断你的腿!”
“军盐?” 张老栓指着盐包上的楚州盐场朱印,声音发颤,“咱们盐场的官盐,怎么成了你们的军盐?百姓们都断盐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干!”
士兵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少废话!陈总掌事和魏大人都管不了,轮得到你个老盐工多嘴?滚!” 张老栓摔在地上,看着粮车绝尘而去,车辙印里散落的盐粒,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小三跑过来扶他,小脸上满是害怕:“爹,咱们别要盐了,我不苦。” 张老栓抱着儿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儿子枯黄的头发上 —— 他晒了一辈子盐,却让儿子吃不上盐,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难?
此时的楚州转运使衙署里,陈琅正对着三司送来的盐引账册发火。
账册上写着 “楚州本月官盐三千石,尽数拨付殿前司”,赵匡胤的亲信签的字。他把账册摔在案上,青铜镇纸都震得跳起来:“军盐优先?百姓就该断盐吗?淮南刚平,百姓还没从战火里缓过来,连口咸盐都吃不上,这就是陛下说的‘为百姓谋福祉’?”
魏仁浦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个空茶杯,眉头皱得能夹碎铜钱。他昨天刚派衙役去楚州城调查,回来的人说,城里的盐商把私盐炒到了五百文一斤,是平价盐的五倍,穷苦百姓根本买不起,有的人家只能用草木灰代替盐,吃坏了肚子。
“陈总掌事,不是老夫不想管。” 魏仁浦叹了口气,“殿前司说金陵决战在即,军盐不能断;地方官又都是赵匡胤的人,咱们的政令出了衙署就没人听。昨天我让人去盐场调盐,楚州知州直接把人拦在门外,说‘没有赵点检的手令,一粒盐都不能动’。”
陈琅气得胸口发闷,他想起当初推行 “均贫富” 盐引方案时,自己在三司衙署熬了三个通宵,把每一户该分多少盐、每斤盐该卖多少钱都算得清清楚楚,满心以为能让淮南百姓得实惠。可现在呢?方案成了废纸,官盐成了殿前司和地方官谋利的工具,百姓还是吃不上盐。
“我去找赵匡胤!” 陈琅猛地站起身,玄色官袍扫过案上的账册,“他要是还认自己是大周的官,就该把盐还给百姓!”
魏仁浦连忙拉住他:“你去了也没用!赵匡胤现在忙着筹备金陵决战,根本不会见你。就算见了,他也会用‘战事为重’搪塞你。陛下那边,你也别指望 —— 昨天我递了奏疏,到现在都没回音,显然是默许了殿前司的做法。”
陈琅停下脚步,看着窗外。衙署外的街道上,几个百姓正围着盐商的铺子哭求,盐商却抱着胳膊冷笑:“买不起就别买,谁让你们穷?” 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把怀里的银钗递过去,只求买半斤盐,却被盐商一脚踹开:“这点破银子,还想买盐?滚远点!”
符清漪恰好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走进衙署,把手里的《淮南哀》草稿递给陈琅:“你看看,这就是咱们‘均贫富’的结果。百姓们盼着能吃上口平价盐,却连草木灰都快买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