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琅忽然展开一幅《黄河漕瘴图》,赤赭点标着淤塞处,墨渍染着决堤点,朱笔圈着擒获敌物的位置:“陛下请看,淤塞在贵戚园墅附近,溃堤处下有私矿码头,乱党携带南北诸国信物 ——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他指着图上组成北斗七星的朱砂点,“此乃凶兆,预示着有人要动摇国本!”
他指向濮州:“此处闸毁于蜀匠撬棒;黎阳溃口埋着契丹蹄铁;白马津的炉渣,” 目光陡然刺向工部侍郎,“出自令郎署理的大名府官矿!”
殿外突然狂风大作,将殿门吹得哐当作响。烛火明灭间,工部侍郎的脸比死人还惨白。他想起昨晚儿子跪在地上哭着说,那些炉渣是按曹百万的吩咐倒的,还收了三千两白银。
殿内死寂。陈琅击掌,武卫局的人押上腿断的水寇,举起刻 “汴水曹” 的腰牌。水寇脖颈处的铁链哗啦作响,他突然狂笑起来:“陈大人,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断了线索?你们脚下的龙椅,早被蛀空啦!” 他腰间还藏着半块曹百万给的玉佩,说是事成之后凭此领赏,此刻却硌得他生疼。
柴荣猛地拍案,咳出的血染红了龙袍:“陈琅!朕给你提点刑狱使衔,武卫局、开封府刑曹全听你调!沿河的蠹虫蛇鼠,给朕连根拔起!” 他抓起案上的玉玺,重重盖在圣旨上,印泥溅出的红痕,像极了当年战场上司空的血。
三、孟津的破礁之战
孟津渡口的夜色里,浊浪卷着暗礁,如狰狞兽牙。数百军汉绞着麻绳,想把千斤巨石沉入水底,砸开 “卧牛石” 暗礁,可绳索在激流中摇摇欲断。岸边,几个老河工蹲在地上,用艾草熏烤着红肿的手掌。王老汉的手指在三年前修河时被砸断两根,此刻捏着艾草的样子,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孙子。
“用犇牛阵!” 陈琅站在高阜,玄袍被风扯得猎响。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画的河工图,上面就记载着用牛群清障的古法。军器局的人立刻蒙住五十头牛的眼,点燃浸油的牛尾。
剧痛让牛群疯吼着冲入激流,身绑的铁犁狠狠撞向暗礁,牛血染红了水面。一头壮硕的黄牛突然挣脱缰绳,顶着燃烧的尾巴直冲陈琅站立的高台。这头牛让他想起少年时家里的老黄牛,那年旱灾,是老黄牛拉着水车救了全村的庄稼。
眼看就要撞上,陈琅侧身闪过,袖中飞出一条铁链缠住牛角。铁链是用磁州窑的废铁熔铸的,上面还留着他亲手打的印记。他生生将发狂的黄牛拽入水中,浪花溅起时,他看见黄牛眼中映出的自己,竟与父亲当年驯牛时的模样重合。
巨浪突然掀翻栈桥,陈琅立足的木石轰然坠落!他如鹞鹰掠下,足踏浮木冲到 “虎跳礁”,双掌抵住砸向绞盘的断梁。“咔嚓” 一声,臂骨错响,这声音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为了保护被地痞欺负的赵虎,胳膊被打折时也是这般剧痛。
梁木在他掌中寸裂!鲜血顺着指缝滴入黄河,在水面晕开一片猩红。这血的颜色,和符清漪绣在他孩子襁褓上的莲纹一样鲜艳。
趁这间隙,绞盘绳索收紧,巨石砸中卧牛礁的闷响从河底传来。晨光里,工匠捞出的碎石上,竟有陈旧的凿痕 —— 有人曾在此偷偷凿河!陈琅蹲下身子,用匕首刮开碎石表面的青苔,露出画的莲纹,说真正的好手艺,讲究的就是分毫不差。
“他们不仅要堵新渠,还要毁了黄河故道。” 陈琅裹着渗血的臂膀,望着东流的浊浪。他袖中还藏着赵普从磁州送来的密信,说找到当年参与凿河的老工匠了,“这是要让黄河变成吞噬大周的毒龙。”
远处,几只寒鸦落在礁石上,啄食着牛尸。凄厉的叫声在河谷间回荡,杨延玉望着陈琅渗血的臂膀,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讲的治水故事,说大禹治水时,曾化作黄熊开山辟石,臂膀被巨石砸断也未曾退缩。
武卫局的巡缉船陆续靠岸,赵虎带着人搬运物资。他看见陈琅臂上的伤,默默递过一瓶伤药,这是他托人从蜀中带来的,据说能治筋骨重伤。去年在代州战场,就是这药救了他的命。
陈琅接过药瓶,瓶身上的蜀锦纹让他心头一动。他忽然对杨延玉说:“去查蜀地来的商队,特别是卖松脂的。”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黄河水面上,泛起的金光像一条巨龙,在浊浪中翻滚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