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纤夫令颁布的第十日,汴河两岸的晨光里飘着新麦的香气。皇商司门前的青石阶被踩得发亮,张五攥着三贯新铸的显德通宝,手心沁出的汗濡湿了钱串。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纤夫,粗布短褂上还沾着永济渠的河泥,却一个个眼神发亮 —— 今日是漕运股票发售的日子,陈总商说了,哪怕买半张,年底也能分漕运红利。
“张大哥,你真要把月钱全买股票?” 一个年轻纤夫摸着腰间的钱袋,里面是刚领的月钱,沉甸甸的。皇商司的新规矩,纤夫月钱比往日多三成,还能预支两月,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张五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咋不买?你忘了去年拉漕船,冯三那厮收了咱们‘过闸钱’,一趟下来倒贴半两银子?如今皇商司管着漕运,股票就是咱们的定心丸 —— 赚了钱分咱们,亏了有皇商司兜底,不比把钱藏床底下强?”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皇商司的门 “吱呀” 开了,杨延玉捧着红绸裹着的账册走出来,声音洪亮如钟:“按排队顺序,凭户籍文书领股票!每张股票记着编号,年底凭号分红,丢了可补!”
队伍往前挪了挪,张五摸着怀里的户籍文书,那是他跑了三趟坊市才补办好的。文书边角卷了毛,却被他用桐油抹得发亮。他想起三年前,就是因为没文书,被冯三的人抢了半船粮食,还打断了肋骨。如今捧着这张纸,倒比揣着银子还踏实。
此时的隆昌号钱庄,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燥热。掌柜的三角眼盯着柜台前的胖子,算盘珠拨得噼啪响,却总在 “五” 这个数上卡顿。胖子怀里揣着个油布包,时不时掏出来摸一把,引得旁边的陈三直瞅。
陈三是来给张屠户换散钱的。他刚在皇商司门口看了半晌热闹,手里攥着三文铜钱,指节都捏白了 —— 他也想买半张股票,给卧病的娘抓药,可这点钱连股票的边都够不着。
“客官,这股票真能分红?” 胖子终于忍不住,把油布包往柜台上一摔,露出一叠崭新的漕运股票。券面的墨莲纹在阳光下泛着青光,金箔镶边闪得人眼晕,看着比皇商司门口展示的样品还精致。
掌柜的三角眼眯成了缝:“那是自然!这是‘内部特供票’,比市面上的多赚两成利。您看这墨莲纹,皇商司的老师傅亲手画的,错不了!”
陈三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股票。他在皇商司门口看得仔细,真股票的墨莲纹里藏着极细的金丝,可这股票上的墨莲看着鲜亮,却透着股生涩的颜料味。更奇怪的是纸张,摸着糙硬,不像苏州澄心堂纸那样绵密。
“这纸……” 陈三刚要开口,就被胖子瞪了回去:“你个穷小子懂啥?这是新料纸,防潮!”
掌柜的突然拍了下柜台:“要换就换,不换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手悄悄摸向柜台下的短刀。
陈三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腰撞在钱箱上,发出 “哐当” 一声。他下意识扶住钱箱,却瞥见箱底露出半只磁州窑的验伪瓶 —— 和前日在张屠户家捡到的碎片一模一样,瓶身上的青莲花纹缺了一角。
“等等!” 陈三突然喊出声,“我能验验这股票不?”
胖子脸色一变:“验啥?我这票保真!”
掌柜的却笑了,从柜台下摸出只完整的验伪瓶:“验就验!让这小子开开眼!” 他将瓶身往股票上一贴,动作快得像抢东西。
“啪!”
一声脆响,验伪瓶在柜台上炸得粉碎。白底青花的碎片溅了陈三一脸,他却顾不上疼,死死盯着那些瓷片 —— 碎片上的青莲花纹遇股票上的墨迹,竟晕开一圈暗红,像血在水里洇开。
“这…… 这是咋回事?” 胖子的声音发颤,肥硕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他想起昨儿个在鬼市买股票时,那个卖票人说过,“验伪瓶碰了会炸,是因为磁纹太新”,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