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钟刚敲过辰时，冯道的怒吼就撞碎了朝堂的肃穆。三朝老臣须发戟张，手中两枚铜钱被他撞得叮当作响，一枚是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另一枚是边缘已露出铅胎的显德通宝。
“陛下！” 冯道的声音在殿梁间回荡，“开元实重八分，显德不足五分！铅砂铁粉，腥气刺鼻！此乃欺天之币！” 他将新钱高高举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铅胎上，泛出肮脏的青灰色，“如此恶钱流通，不消三月，旧钱必被藏家囤积，新钱狂泻！五倍物价狂飙可待！届时民怨鼎沸，商旅不通，我大周江山，便亡于此铅铁恶钱之中！”
文官列里一片附和声，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冯相所言极是！昨日洛阳传来消息，已有粮商将米价从十文涨到三十文，只收旧钱！再这么下去，河北军饷都要成问题！”
陈琅从武将班列前踏出一步，玄色公服的衣摆在地砖上扫出一道冷痕。“冯相危言耸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锐气，“新币初行，些许微澜何足挂齿？皇商司已设四大铜钱局，熔铸、兑换皆有规制！” 目光突然扫过殿角肃立的勾当兵，“更有七杀密令出京：私铸者剜眼剁手，囤积者流刑岭南，造谣者枭首示众！”
殿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陈琅却没停：“旧钱如腐肉，早该剜除！新钱乃新骨，必撑起百废待兴之躯！河北道扼我命脉，是钱法成败关键！臣荐 ——” 他的目光如电，射向文臣末列那个袍服崭新的身影，“赵普可担此任！”
“臣在！” 赵普猛地出列，青布袍的下摆扫过地砖，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躬身叩拜，声音铿锵如磬石：“臣愿持皇商司钱法金令，赴河北道督查新币推行！三月为期，若显德通宝不能在十二州畅行，如盐如米如布如铁流通无滞，臣自缚请罪于宫门外，头颅祭我大周钱法！”
龙椅上的柴荣终于抬手，玉圭在袖中轻轻一磕。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赵普锐气昂扬的脸，又落在勾当兵统领郭崇岳身上，声音如金铁交鸣：“准奏！赵普，授河北道钱法督查使，持‘利通’金印，即日出京！” 转向郭崇岳时，语气陡然转厉，“拔掖庭狱八十刑吏随往，赐先斩后奏之权！凡阻新钱推行者，无论官商士绅，就地羁押，不必请旨！”
“臣遵旨！” 郭崇岳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匡胤站在武将班列里，目光掠过陈琅紧绷的侧脸，又看向龙椅上那个不动声色的帝王。他忽然明白，这场新钱风波，从来不是简单的 “钱法之争”—— 柴荣要的，是借这枚铅铁掺杂的显德通宝，搅动藩镇的根基，磨砺能为他劈开乱世的刀。
殿外的风卷着西市的喧嚣飘进来，冯道手中的显德通宝在阳光下泛着青灰的光，像一块即将引爆的火石。
而千里之外的幽州，耶律挞烈正对着一枚新钱冷笑，精钢匕首刮过钱缘的铅胎，发出刺耳的声响。
“柴荣小儿，陈琅奸猾，” 他将钱扔进火炉，看着铅胎在火中融化，发出刺鼻的气味，“想用这破烂货糊弄草原？传令下去，熔了所有青铜祭器、铁器箭头，给老子仿！越大越好，越糙越好！”
炉火熊熊，映着契丹武士狰狞的笑。一枚硕大的铅胎 “显德通宝” 粗坯被铁钳夹出，“嗤啦” 一声投入冷水，白烟滚滚中，那青灰色的钱体上，仿佛凝结着无数乱世冤魂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这场由一枚铜钱掀起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