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民...... 不懂。 陈琅别开视线,喉头发紧。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群上,那些战马突然集体扬起前蹄,鬃毛在夜风里猎猎作响,仿佛预感到什么不祥之事。
符清漪却走近一步,夜风吹起她发间的银簪,发出细碎的嗡鸣。她身上的冷梅香混着盐引特有的咸涩气息扑面而来,扫过他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陈先生,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追查的那些马,和这些盐引,是一回事。
陈琅猛地抬头,正对上她眼底翻涌的暗潮。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深潭里藏着的玉石。这世道,马是兵,盐是钱。 她看着那些马,眼神里有种不属于她年龄的疲惫,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没有钱,养不起兵;没有兵,守不住钱。符家在河北经营三代,靠的就是这个。 她顿了顿,转头看他,耳坠上的暗红玛瑙随着动作轻颤,你两次死里逃生,该知道有些事,不是算筹能算清的。
陈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想起王朴咳在帕上的血,那抹猩红与眼前盐引上的朱砂红渐渐重叠;想起账册上那 一万匹 的缺口,此刻竟化作符清漪眼中的血丝;想起眼前这双清澈却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算筹如此苍白无力。
郡主救过我, 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但账,还是要算。 这话既是说给符清漪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将袖中的算筹握紧,竹制的筹身已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发潮。
符清漪的睫毛颤了颤,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月光突然落在结冰的河面上,碎裂的冰碴折射出无数光芒。你会后悔的。 她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叹息。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已至。
或许。 陈琅迎着她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闪。他注意到她耳后有颗朱砂痣,形状竟与盐引上的官印出奇相似。
就在这时,马群突然躁动起来,嘶鸣声刺破夜空。为首的枣红马前蹄腾空,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符清漪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刀光在夜色里划出森冷的弧光。郡主,该走了。 侍女低声提醒,手中的鎏金灯笼突然熄灭,惊起一阵鸦鸣。
符清漪最后看了陈琅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缠结的线,有警告,有惋惜,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 怅然?她转身的瞬间,陈琅闻到她身上飘来一缕冷梅香,和第一次在死巷里闻到的一模一样。玄色的衣摆在泥泞里拖出浅浅的痕迹,很快被夜色吞没,只留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陈琅站在原地,手里的算筹被汗水浸得发潮。他望着那些马,又望着符清漪消失的方向,突然明白 —— 他追查的从来不是账,是人。是王朴咳血的隐忍,是符清漪眼底的挣扎,是这乱世里每个人的身不由己。而他和她,就像两条交叉的线,在这鬼市的夜色里短暂相遇,往后,却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夜风卷起地上的盐引残角,贴在他的靴底。陈琅弯腰捡起,那官印的朱砂红,像极了符清漪转身时,耳坠上那颗暗红的玛瑙。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四下里的灯火渐次熄灭,鬼市又陷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