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先动了。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摸了半天,掏出三文钱,接过包子时手都在抖,赶紧掰了小块塞给孩子。
眼看剩下的包子要卖完,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妇人手里的铜钱:“什么破玩意儿,也配收三文?”
陈琅心里一紧,却没慌。他对着周围喊:“各位老哥!这人抢钱坏规矩!谁帮我制住他,剩下的包子免费送!”
两个赶车的汉子先动了,放下鞭子,三两下就把尖嘴汉子按在地上。陈琅赶紧把剩下的包子递出去,手里攥着十五枚铜钱 —— 铜锈磨着手心,沉得很。
他刚把两文钱递给老汉,想歇口气,大地忽然晃了晃。
茶棚的木柱 “嘎吱” 响,茅草簌簌往下掉。远处官道尽头,烟尘像乌云似的滚过来,马蹄声 “咚咚” 的,震得人胸口发闷。
“是北汉的兵!” 老汉突然瘫在地上,手撑着土往后缩,声音发颤,“丘八来了!快跑啊!”
棚子里瞬间乱了。挑担的扔了货,抱孩子的拽着娃,都往路边的沟里、草丛里钻,慌得像炸了窝的蚂蚁。
陈琅也跟着躲到柱子后面,手指死死攥着怀里的铜钱,指节捏得发白。他探出头,一眼就看见冲过来的黑甲骑兵 —— 长矛斜着,甲片反光,马蹄踏过路面,溅起的土里头,还混着一只掉了的布鞋。
更吓人的是骑兵后面的木车。
车上焊着半人高的铁桶,桶口接着粗铜管。几个兵卒弯腰扳机关,褐色的油 “滋滋” 喷出来,另一个人凑上火折子,“呼” 的一声,火苗窜起几丈高,像条火龙,舔向路边的荒草。
“猛油火柜……” 陈琅喉咙发苦。
以前在书上见过这东西,说是五代最凶的火器,用石油烧,能把木头烧成炭。可书上的字哪有这么吓人 —— 火龙过处,荒草 “噼啪” 响,转眼就成了黑灰,连远处的树都被烤得冒青烟。
有个跑慢了的货郎,被马蹄带倒,货担摔在地上,瓷碗碎了一地,杂粮撒出来,转眼就被踩进泥里。货郎趴在地上不敢动,脊梁骨晒得通红。
陈琅缩在柱子后,浑身发凉。
刚才他还为十五文钱高兴,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能混口饭吃。可看着这火龙、这马蹄,才知道那点伎俩多可笑 —— 在这暴力面前,他那点钱、那几个包子,连被碾碎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乱世,没道理可讲,活下去全靠运气,死了也没人管。
北汉的兵走了好久,烟尘散了,焦糊味却还在。陈琅从柱子后走出来,脚有点软,看见地上的泥印里,嵌着半片碎瓷碗,白花花的。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还是温的 —— 刚才攥得太用力了。
“得活下去……” 他低声说,声音有点抖,却比刚才稳了。
不是像流民那样苟活,不是靠卖霉包子混日子。他得有真能站住脚的东西,像那猛油火柜一样,能护住自己,甚至护住想护的人。
他蹲下身,捡起草里的半片瓷片。指尖被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倒不疼 —— 脑子比什么时候都清楚。
显德元年的夏天,汴水西岸的茶棚旁,陈琅攥着十五枚铜钱和半片瓷片,看着远处被烧黑的野草,心里有了个念头:
从这十五文钱开始,从这片被火烤过的土地开始,他得在这乱世里,趟出一条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