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周,显德元年的夏天,热得邪性。
汴水西岸的官道晒得发白,车辙裂着缝,风一吹就起土,迷得人睁不开眼。路边那几间茶棚,茅草顶晒得卷了边,看着就像随时要散架。
陈琅是被烫醒的 —— 热得像有团火贴在背上,后脑勺还钝钝地疼。
他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麻布短褐又破又硬,磨得胳膊生疼。手往后脑勺一摸,血痂早干了,混着土渣,一抠就掉渣。再摸怀里,空荡荡的,别说钱,连块硬饼都没有。
棚子里没几个人,都蹲在墙角躲日头。有个挑货担的汉子,正啃着块黑黢黢的炊饼,咬一口要梗半天,喉咙动得费劲。陈琅盯着那饼,肚子里 “咕噜” 一声,饿劲儿上来了,烧心似的。
脑子忽然就清明了 —— 不是夜市收摊时被货车撞的事,是另一个 “陈琅” 的事。
这身子的原主,也是个流民,今早为了抢半个掉在地上的肉包子,被人一棍子敲在后脑勺,就没再醒过来。
“显德元年……” 他低声念了句,嗓子干得发哑。
他记得这年份 —— 柴荣刚接了后周的摊子,北边的北汉就勾着契丹人要打过来。以前在课本上看 “五代十国”,就几个字,现在才知道,是空气里飘着的汗臭味,是远处汴梁城墙那层洗不掉的灰,是肚子里这股能吃人饿劲儿。
“客官,要碗茶不?一文钱。”
茶棚老汉凑过来,手里的粗瓷碗豁着个口,茶水浑得能看见底。老汉眼皮耷拉着,眼珠混着,看着就没精神,像是被这世道磨透了。
陈琅没接碗,目光落在老汉身后的破木桶上。桶盖着块烂布,隐约能闻着点肉味,混着酸气,说不上好闻,却勾得他肚子更饿了。
“老丈,那桶里是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老汉愣了下,走过去掀开布。里面躺着五六个包子,都揉得不成样了,有的皮破了,肉馅露在外头,表皮还泛着层青霉 —— 一看就是早上流民抢食时打翻的。
“没人要的,” 老汉叹口气,“等会儿拎去喂猪,总比扔了强。”
陈琅眼睛亮了亮。
他摸了摸空肚子,又扫了眼棚里的人 —— 那几个啃炊饼的,闻着肉味,喉头都动了动。自己吃这几个霉包子,撑死管一顿;要是能卖掉,换点钱买干粮,说不定能撑到下一个镇子。
这年头,能尝到肉味,比啥都强,就算发了霉。
“老丈,这包子我要了。” 陈琅按住木桶,“我分几份卖给过路人,赚了钱,分您两文,您看行不?”
老汉上下打量他,见他不像说笑,点了点头:“你卖吧,别惹麻烦就行。”
陈琅立刻动手,把包子小心分成五份,每份都露着点肉馅,摆到棚子中间的破桌上。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路上的人喊:“肉包子!三文钱一份!品相差点,肉是真的!饿了的老哥来看看!”
“发霉的还敢卖钱?” 刚才啃炊饼的汉子停下脚,皱眉瞅着包子。
“大哥,这年月,有油水下肚就不错了!” 陈琅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些,“您啃那饼子,腮帮子不疼?我这包子再霉,也比干咽唾沫强啊!就五份,卖完我也赶路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