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笑了笑,弯腰帮她把《水族歌谣选》捡起来,书页间夹着的一枚透明书签掉了出来。
他伸手去接,看清那是片不知是真是假的鱼鳞,边缘用金粉细细描着一个水族文的字——他认得,是“念”字,父亲教过他几个简单的水族文,说这字里藏着“等待”和“牵挂”的意思。
“这首《观书有感》用‘飞蛾’比‘读者’,倒比朱熹的‘源头活水’多了几分……烟火气。”
女孩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虞明的眼镜是半旧的黑框,镜片后的瞳孔很亮,像盛着清晨的露水,清晰地映出她慌乱的模样——马尾辫歪了,针织衫上沾了片落叶,手里还攥着半张没贴好的竞选海报。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雨夜,她在锦鲤书坊的阁楼里翻《江南学术》,看到一篇题为《魏晋玄言诗的解构与重生》的文章,作者叫虞明。文章末尾写着:
“当代学术如死水,需活水锦鲤破之”,当时她就趴在书桌上,在这句话旁边写了句批注:“若有活水,当有飞蛾逐光”。没想到,现在“活水”就站在她面前。
“你……”她刚想开口问是不是那个虞明,远处就传来了吆喝声:“虞明,学生会办公室缺人搬书!”
声音来自梧桐道的尽头,一个穿着红色卫衣的男生扛着摄像机跑过来,是学生会的干事陈宇。
他的镜头正对着这边,屏幕里清清楚楚地框着蹲在地上的两人,还有满地的书和落叶。虞明连忙起身,手肘不小心碰掉了女孩手里的钢笔。
那支笔杆是竹制的,刻着细小的鱼纹,笔尖落在他的掌心,划出一道淡蓝色的痕迹,像个没写完的逗号。
“你的笔。”虞明捡起钢笔递过去,指尖传来笔尖的凉意。他无意间在掌心呵了口气,那道淡蓝痕迹突然变深,慢慢浮现出半行细小的水族文——开头是“待君”两个字,后面的笔画被掌心的纹路挡住,看不清了。
他心里一动,这墨水是“水华墨”,父亲的书房里有一锭乾隆年的“鱼戏莲叶”墨锭,就是锦鲤书坊特制的,遇热才显字,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周末的‘南华诗会’,”女孩望着他要走的方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却带着笃定,“你的《魏晋玄言诗》,我拜读过了。”
虞明的脚步顿住,回头时嘴角扬起一道清浅的弧,阳光落在他的发梢,染了点金。
“那篇拙作能入锦鲤小姐法眼,倒是我的荣幸。”他抬手晃了晃掌心的蓝痕,指尖的温度让那半行水族文又清晰了些,“这笔墨,是‘锦鲤书坊’的吧?家父曾收藏过贵坊乾隆年的‘鱼戏莲叶’墨锭,墨锭上的锦鲤纹,和你钢笔上的很像。”
海蓝蓝的瞳孔骤然收缩。锦鲤书坊是她家族传下来的古籍书店,藏在江南巷深处,从不对外出售特制的“水华墨”,就连“鱼戏莲叶”墨锭,也只在乾隆年间做过三锭,一锭在她爷爷手里,一锭不知所踪,没想到第三锭竟在虞明父亲那里。这个抱着《文心雕龙》、认得水族文、还知道墨锭来历的男生,到底是什么人?
她还没来得及问,虞明就被陈宇催着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的拐角。海蓝蓝蹲下身,想把剩下的书捡起来,手指刚碰到《水族歌谣选》的封面,就摸到一张硬挺的纸——是张宣纸便签,夹在刚才虞明帮她捡的那一页里。
她抽出来,上面是用小楷写的句子:“飞蛾不必闯拓片,拓片自会等飞蛾”,落款是个小小的“明”字,墨色浓黑,带着松烟墨特有的香气。
秋风又起,卷起更多的梧桐叶,像一群金色的蝴蝶,落在那张没贴好的竞选海报上,盖住了“蝉声太吵”那行小字。
海蓝蓝抬手摸了摸后颈的胎记,那里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发烫,像揣了颗小太阳,淡青色的印记在阳光下竟深了些,银光也更亮了。
她想起奶奶去年在病床前说的话:“蓝蓝,我们锦鲤族的胎记是活的,等你遇到命定之人,它会发烫,会告诉你——就是他了。”
她又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声音轻得像要飘走:
“大四那年,会有个懂诗的守鼎人来。他会带着古籍的线索,解开我们家族守了千年的约定,也会带你走出这书坊的束缚。”
当时她以为爷爷是病糊涂了,可现在,掌心的宣纸便签还带着虞明的温度,后颈的胎记还在发烫,那行“待君”的水族文,像一句未完的承诺,在她心里绕来绕去。
海蓝蓝把便签夹回《水族歌谣选》里,指尖划过封面上的鱼形暗纹,忽然发现刚才掉出来的鱼鳞书签上,“念”字的金粉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是在回应她的心跳。
远处的图书馆传来闭馆铃的声音,清脆的铃声混着落叶的“咔嗒”声,像一首刚起头的诗——而她知道,这首诗的下一句,会和那个叫虞明的男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