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感觉课桌下的砖块开始发烫,烫得他大腿生疼。他想起上周作文被省刊发表时,父亲连夜将刊登作文的杂志塞进灶膛,火苗舔舐纸张的声音像极了小将们的狞笑。此刻父亲的影子在墙上越拉越长,渐渐与记忆中敲着脸盆游街的他重合。
“爸,我……” 虞明刚开口,喉咙就被无形的手掐住,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无数黑色的飞蛾。他是个孝子,他不想忤逆父亲,但一想起要学理科,头皮阵阵发麻。
“明儿,你仔细瞧瞧。” 虞正清的手指拂过额头,那道 “凤凰泣血” 状的疤痕突然如活物般扭曲蠕动,暗红色的凸起表面渗出细小的金粉,在阳光下折射出批斗现场晃动的袖章虚影。他喉结剧烈滚动,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铜锣被反复捶打,“当年我们在祠堂里遭遇的情景你都忘了吗……”
“文科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此刻虞明的课本突然自动翻开,空白页上渗出黑色的墨点,渐渐汇聚成父亲被批斗时的场景:额头亲吻地上呲牙咧嘴的片柴的瞬间,空中炸开无数个血花四溅的 “文” 字,每个字都长出尖牙,撕咬着父亲的皮肉。鲜血滴落在地,竟开出了黑色的曼陀罗花,花蕊里蜷缩着穿着中山装的小人,正用红笔疯狂涂抹着 “政治” 二字。
“记住,这道疤不是伤,是警钟!” 虞正清额头的疤痕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红光中浮现出父亲的屈辱。
教导主任急得直跺脚,他的皮鞋突然长出根须,深深扎进地板:
“老虞,时代不同了!虞明是文科天才,放弃他就是浪费国家的人才!” 他的怒吼震得教室的玻璃嗡嗡作响,玻璃上的裂痕中渗出红色液体,在空中凝结成 “可惜” 二字。
虞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自己的作文本从课桌里飞出,纸张在空中燃烧,灰烬却组成了物理公式。那些公式像毒蛇般缠住他的手腕,勒得他生疼。
“爸,我听你的。” 他的声音空洞而麻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能出口成章的少年,而是一具被命运操纵的傀儡。
当晚,虞明收拾书包时,课本里的书签纷纷化作蝴蝶,翅膀上的诗句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元素周期表和牛顿定律。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时钟,指针疯狂转动,指向理科的深渊。父亲蹲在门口抽旱烟,烟雾中浮现出无数张不一样的面孔,那些面孔狰狞扭曲,仿佛在嘲笑他的选择。
转理科的第一天,虞明的物理课本自动翻开,第一页写着 “欢迎来到地狱”。他的钢笔再也写不出优美的句子,笔尖流出的墨水在纸上晕染成难看的污渍。每当他抬头望向黑板,那些物理公式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在他眼前爬来爬去,让他头晕目眩。而在他的内心深处,某个文学的火种还在顽强燃烧,却在父亲充满忧虑的眼神中,渐渐变得微弱。
虞正清看着儿子日渐消瘦的脸庞,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他知道自己亲手掐灭了儿子的文学梦想,可一想到那些黑暗的岁月,他又觉得自己别无选择。深夜里,他常常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多么希望儿子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又多么害怕自己的决定会毁了儿子的一生。这种矛盾的心理,就像两把利刃,不停地在他心头剜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