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萌动
高一(2)班的玻璃窗总蒙着层淡紫色的雾气,像是谁把深秋傍晚的晚霞揉碎了,又小心翼翼地抹在上面。每当阳光穿透这层朦胧,整个教室便浸在琥珀色的光晕里,连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虞明坐在座位上,望着斜前方的秦春萌,她浅蓝色的确良衬衫在光影中轻轻起伏,宛如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
朱老师的英语课上,粉笔灰簌簌飘落。虞明盯着自己的课桌,看着那些细小的粉末竟违背常理地自动聚成字行。歪歪扭扭的英文情诗在桌面上浮现,每个字母都长着薄如蝉翼的蝴蝶翅膀,扑棱着朝着秦春萌的方向飞去。他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既期待她能发现这份神秘的 “告白”,又害怕被人察觉自己内心的慌乱。
秦春萌似乎毫无察觉,她专注地低头记笔记,浅蓝色衬衫领口不知何时沾了片枫叶形状的光斑。那光斑随着她的动作,在脖颈处游移不定,像极了虞明狂跳的心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光斑的轨迹,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课本边缘。
秦春萌的钢笔是支老上海牌,吸墨水时会发出鲸鱼般低沉的呜咽,这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虞明的心坎上。每当她俯身写字,马尾辫垂落的角度总会精准扫过虞明的课本。有一次,他惊讶地发现,被她发梢拂过的书页上,油墨印成的英文单词竟变成了会游动的蝌蚪,在空白处排成 “你真好看” 的字样。
那一刻,虞明只觉得血液涌上脸颊,心跳如擂鼓。他慌乱地抬头偷看秦春萌的侧脸,却见她睫毛轻颤,专注于笔记,丝毫未察觉异样。窗外的梧桐树像是感知到他的悸动,突然剧烈摇晃,抖落满枝蝉蜕。每只蝉蜕里都藏着枚生锈的铜钱,和他幼时在地基旁捡到的一模一样。这些铜钱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虞明弯腰捡起一枚铜钱,指尖触碰到上面斑驳的纹路,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秦春萌在月光下对着湖面微笑的模样。再抬头时,秦春萌正巧转身,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她冲他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虞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手中的铜钱差点滑落。
从那以后,教室里的魔幻迹象愈发频繁。虞明的课本里会突然出现带着露水的花瓣,叶脉上用金粉写着英文短句;秦春萌的笔记本上,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飞鸟用喙沾着墨水,画出他侧脸的轮廓。两人虽从未挑明,但这些神秘又浪漫的现象,像无形的丝线,将他们的心越系越紧。
放学铃声像被揉皱的锡纸,在教室天花板上碎成银片。虞明的指尖触到课桌深处的异物时,夕阳正以45度角斜切过黑板,将离离原上草的粉笔字熔成流淌的金箔。那张泛黄纸条躺在铅笔灰与橡皮屑之间,秦春萌的字迹边缘洇着淡紫色水痕,每个笔画都在轻轻呼吸,仿佛刚从湿润的土壤里钻出来。
图书馆后巷的紫藤花,在等一场不会到来的雨。
他的拇指摩挲着字最后那抹弯钩,忽然听见纸张内部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像是无数细丝般的的根须在纸纤维间舒展。攥紧纸条的瞬间,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抖落所有叶片,光秃秃的枝桠上却绽开了不合时宜的白色花苞——那是只有在深冬才会开放的木莲。
图书馆后巷的时间永远慢半拍。虞明踩着满地碎金般的夕阳奔跑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砖墙上长成了藤蔓的形状,叶脉间流动着淡紫色的光。紫藤花架比记忆中高大三倍,垂落的花穗不是四月常见的淡紫,而是接近血液的绛红色,每朵花的萼片都蜷缩成耳朵的形状,仿佛在偷听过往行人的心跳。
秦春萌站在花架中央,校服裙摆被穿堂风掀起15度角,露出脚踝上若隐若现的藤蔓状胎记——和虞明腕间的红印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夕阳穿过花穗的间隙,在她锁骨处织就复杂的光斑图案,像中世纪手抄本里的神秘符号。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不是碎发,而是细小的紫色蝴蝶,翅膀上印着未干的墨迹:
你来了。